第38章冒犯了你
第38章冒犯了你
另一边车轮滚滚渐渐远离皇宫,车内气氛先前还有些尴尬暧昧,到后来也就渐渐恢复了寻常,等脸上的温度降了下来,萧霁才轻声道了一句:“对不住。”
这声在马蹄车轮声中实在不明显,青梧差点没有听见,见她愣怔,萧霁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方才是我冒犯了你,你莫要生气。”
这次他是看着她说的,马车窗帘随风飘扬,或明或暗的光影中,那张脸显得比往常多了几分成熟,也更加俊美,像是完全脱去了少年的稚气。不过待他完全转过头来的时候,青梧又觉得并非如此了。
少年整张脸上写满了郑重,那张薄厚适中的嘴唇也微微抿了起来,唯有一双眼睫显露出他内心的忐忑。
意识到他真的在向她道歉,因为刚才的举动,青梧看着面前的少年,眼眸中不禁起了几分新奇,她像是打量什么珍奇一般看了他两息,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萧霁就这么看着女郎捂唇笑着,那双漂亮的凤眼彻底笑成了一条线,他不禁局促了起来,一边眼睛离不开那张笑颜,一边又在回想他又说错了什么话。
直到青梧笑声停歇,萧霁还愣在那里,桃花眼里满是茫然,见他真的不懂,青梧不禁摇首笑叹道:“六郎与是我什么关系?称得上冒犯吗?”
萧霁这才恍然,眼前这位女郎是他的侧夫人,是他唯一的女人。他摸自己的女人,怎能称作冒犯?
他惊醒的一瞬间,也一同转过了脸,尴尬之余,萧霁心中又涌出了浓浓的羞愧,他方才竟不由自主地把她当作了她的孪生姐妹,奚家二娘子!
可是无论是那句“六郎”还是她明媚鲜活的笑颜都与他记忆里的奚家二娘子别无二致,他自己的侧夫人笑起来是什么样子?萧霁仔细想了想,竟不怎么记得,大约是抿唇微微笑,笑不露齿,标准的贵族娘子礼仪。
再看看面前依旧笑意盈盈的女郎,萧霁再也压不住心中好奇,不禁道:“你与你的妹妹很像吗?”
他忽然问这么一句,青梧下意识地想到了清棉那个小丫头,刚想回答“不像”又突然意识到她现在是“奚清桐”,他说的妹妹应当指的是自己,可想到奚清桐,青梧脸上的笑意便淡去了。
萧霁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女郎变得意兴阑珊起来,她顿了顿才回道:“像,孪生姐妹怎么会不像?”
其实他想问的是性格,但见她面色淡了下来,萧霁也不知为何就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想到奚清桐如何联合母亲逼迫她做下如此荒谬之事,青梧便压不住心中怨意,即便她觉得这如今是一件幸事,可被用亲情要挟逼迫谁又能完全坦然接受呢?
她突然败了兴致,自然也就不想再戏弄萧霁,青梧不再看向萧霁,而是看向身侧的车窗,帘幕翻飞之时,外头传来上街上小贩的声音。
当听到王婆婆那独特的吆喝声时,青梧的心微微一落,她撩开帘幕看向窗外,果不其然状元楼的牌匾映入眼帘。
昨日街上的热闹还历历在目,她想起了善善,想起了那支绿色芍药,也想起了宋云鹤。她独自陷入了惆怅,浑然不觉身侧的少年在定定地看着她。
萧霁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明明腿上还时时传来痛楚,诸多事件导致的怨恨不甘也像是烈火时时灼烧着他的心,可看见那张脸,这些纷杂的情绪便不由自主地被另一种感觉压下了。
他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就不开心了,顿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舍不得这里吗?其实可以经常回来的。”
自己虽失去了身份,但自己还有钱财,不至于连京城都回不了,她还愿意跟着这样的自己,萧霁又怎么会亏待于她呢?
即便……即便他想到更多的是她的妹妹。
萧霁不敢深想这件事,一旦深想,他便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所以等青梧转过脸看他的时候,便看到了眼神飘忽的他。以为他是担心她想家,青梧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
见她不欲多说,萧霁看着她发髻上的金簪,没有再说话。
离别总是有愁绪的。
就这么安静地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已经驶出了京城,树木逐渐繁茂起来,凉爽的清风吹起窗帘撞在青梧的脸上,让她陡然清醒,瞧见外面春光一片,她索性绑起帘幕,让清风直接送进车厢。
晨间的乌云已经完全散开了,和煦的阳光洒进车厢,也落在了女郎的唇上,萧霁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了上去。
只觉那处白的如玉,红的如血,格外刺眼。
又不知怎么地想到那句“六郎”是从这张嘴里唤出,面庞开始烧了起来,而后想到他念的不是眼前之人,面上又逐渐变冷,就这么热一阵冷一阵,几乎要让自己钻入死胡同时,马车忽然停下了。
不一会儿,赵通的声音穿透车帘:“……主子,杨兰台求见。”
一个“杨”字,瞬间让萧霁眸子擡起,顿了两息道:“把门打开。”
青梧也收起了心神,端正好仪态准备见客,杨兰台她还是知道的,正是萧霁的亲舅舅杨叙川,现任兰台令史,负责修撰史书,也是她父亲曾经的下属。
车门缓缓打开,青梧看到一位素色常服的中年男子立在车架之外,他身形微微佝偻,他擡头的瞬间,目光便如磁石般牢牢锁定在轮椅上的萧霁身上。
看到萧霁苍白如纸的面色,他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沙哑的呼唤:“雪奴。”
这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小名,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萧霁记忆的闸门。他扶着轮椅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眼眶瞬间发烫。
眼前舅舅的脸庞与记忆中母亲的面容渐渐重叠,酸涩瞬间在他的鼻腔蔓延。
许久,萧霁才克制着情绪,低声道:“舅舅不该来的。”
“舅舅”二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杨叙川心上。他喉头哽咽,强忍着泪水,跨上马车,缓缓蹲在萧霁身前。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入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轻轻放在萧霁膝头。
“这是你爱吃的肉饼。”
油纸还带着体温,隐约透出诱人香气。
杨旭川的声音发颤,手还悬在萧霁的膝上,犹豫再三,才像触碰易碎的瓷器般,轻轻落在他的左腿上,只轻触了外袍便不敢再动一下。
该有多么疼啊……
萧霁凝视着膝上的油纸包,视线渐渐模糊。记忆深处,儿时去舅舅家的场景浮现眼前,那时他总要吃杨家厨娘做的肉饼,没想到舅舅还记得自己年少时的喜好。
两人相对无言,眼眶皆泛起红意,却都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良久,杨叙川闭了闭眼,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般,艰难道:
“雪奴,这次是杨家对不起你……你别怨你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