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在车间里浓烈的机油味中,胡哥仔细回想了一下把这辆和这整个小城都格格不入的车开进来的那个男人的外貌。
“一个三十几岁不到四十岁的男人,戴眼镜,斯斯文文的,看着就像是个坐办公室的。就是没留什么联系方式才让人头大,说是取车的时候会带另一把钥匙来做凭证。”
李广穆听到胡哥的描述,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过那个名字了。
但刚才他的潜意识里确确实实有一种类似害怕的感觉,关于那三个字。
李严修。
他一母同胞的亲兄长。
换在七八年前,任谁看过他们两个都会说面容肖似,能一眼辨认出两人之间的亲缘关系,可现如今他们中间流淌着七年多的物是人非与天壤之别。
或许连外貌也早已经天南地北。
但任凭岁月再怎么不饶人,李严修也应该不能被时间冲刷成胡哥刚描述的那个样子。
只要不是李严修本人就好,至于‘也可能是他找别人送来的’这种依照李严修的身份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尚不是向来迟钝的他能顾虑到的。
这七八年来,他从没有想起过这个在他前二十年生命中浓墨重彩,对他无微不至有求必应的嫡亲兄长,包括在间或偶尔照到镜子的时候。
然而在刚才那一秒,心里蓦地一沉的同时,记忆破闸而出,过往点滴全密布成天罗地网呼啸而来。
‘天气热,你玩车也要有度。’
‘我让人给你送了点东西。’
‘定的衣服到了,看中意吗。’
‘你喜欢的人什么身份,大哥给你想想办法。’
…
‘你以为他知道一切真相后还会愿意跟你在一起吗。’
‘给我打,把腿打断也绝不许他出这个门。’
纷至沓来,全无遗漏。
李严修曾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人,血浓于水,也是他的衣食父母。
长兄为天,李严修更曾是那个给他把天撑起来,让他在那下面醉生梦死得过且过的人。不仅仅提供了十数年的物质生存保障,更对他所有的肆意妄为照单全收。
但他李广穆最终选择了赵宁。
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豪车豪宅,甚至同胞兄长,都可以不要。
我只要赵宁。
谁没有谁都不会死,李严修没有他也左不过是少了个米虫和累赘。
但他不能没有赵宁。
‘你以为他知道一切真相后还会愿意跟你在一起吗?’
‘到时候他恨你都来不及,你还想他爱你?’
‘你从小就是个废物,只能躲在我背后混吃等死、浪费生命的废物。’
‘他是谁,他是赵家唯一的继承人,未来的赵家家主,不把他从神坛上拉下来,你以为你能亲吻到他的脚趾头?就凭你?’
‘没有我,没有李家,你拿什么得到他占有他?’
…
他怕‘李严修’这三个字,怕他出现。
却不是怕这个人,而是怕他出现在赵宁面前。
李广穆手上太过用力,导致一颗螺帽被他用手上的扳手旋出了一条裂缝。
是一道细到还不如男人一根头发丝粗的裂痕,对一辆庞大的汽车而言,看起来实在有些微不足道。但他知道,只要上到路上,行驶超过一定速度,就可能瞬间变成为阎王老子的催命符。
那些罗列在书本上被奉为圭皋的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一旦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生活里,就全是惨绝人寰的世间惨案。
以此为代价的学费未免过于惨重,所以对渺小的人类而言,还不如一帆风顺地蒙昧无知着。
只可惜李广穆不是赵宁,他想不了这么多,他只知道尽力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
难耐地撩起短袖下摆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老老实实又重新用扳手把那颗螺帽拧出来。
先前旋转进去时用的所有力气全成了此刻自己要攻克的阻碍。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式的自讨苦吃。天气酷暑难耐,混杂着浓烈机油味的车间里闷热异常,转眼身上的衣服就全汗湿着黏在了身上。
连呼吸都仿佛受到了阻碍。
但一切外在条件的艰苦,都比不过李广穆此刻心里不可言说的…晦暗翻滚。
其实…
和赵宁厮守缠绵的这将近八个年头,全是他偷来的。
哦,不对,应该是抢来的。
不,确切来说,是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