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等进了宅院,萧如初才发现这院子虽然也是二进,但是比起明清苑还是要大上不少,格局差不多,只是庭院中修了游廊,将花厅和东厢西厢以及正房都连了起来,花厅旁还有一个十尺见方的小水池,也许是前主人疏于打理,里面长了不少水草,绿油油的,在这夏日里看上去倒是十分清爽。
游廊外边还建了不少花架,一些不知名的藤蔓在上面攀爬着,还有一些干枯的枝叶,不见萧瑟,反而别有趣味。
萧如初在庭院里看了看,唐怀瑾笑道:“夫人,这院子可还合你心意?”
她抿唇笑了笑,见到正房角落种了一株树,颇有几分眼熟,又看那地上的泥土尚新,显是种下去没多久,不由好奇道:“那是什么树?”
唐怀瑾看了看,道:“这树是我让人从大悲寺的山下挖来的。”
萧如初顿时恍然:“山梅花?”
唐怀瑾点了点头,道:“夫人从前不是喜欢这树开的花么?”
萧如初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当初她去大悲寺上香,遇见了唐怀瑾,也见过这山梅花,后来回府之后,唐怀瑾着人送来满满一包山梅花的花朵,那时她尚不知这人便是自己的夫君……
明明不算很久的事情,如今想起来,竟然生出几分时过境迁之感。
她看着那株枝繁叶茂的山梅花,莫名想到一句话: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可见缘分这东西,当真是十分的奇妙,她的婚事起于一场荒唐的卦象,兜兜转转,竟然也能走到如今的圆满,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也说不定。
唐怀瑾见她似有走神,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萧如初微微一笑,明媚的晨光落在她的眉梢眼角,恍若绚烂盛开的花,她笑道:“我在想,什么时候再买来几株梅花种下。”
唐怀瑾轻轻揽住她,温声道:“不必麻烦,梅庄的院子里种了不少梅树,请人挖来几株便是。”
萧如初一面往花厅的方向走,一面道:“能活么?”
“自然能。”
两人身影一面走着,身影消失在花厅的门内,低语声也随之远去,唯有这满院子的花木,在晨光下散发着勃勃生机,如同新生一般……
……
唐府被抄了,同时唐家的布庄,茶庄,田庄店铺等产业,都被官府收去,这一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便传了出去,轰动了整个江南。
唐府家主唐高旭公然违反当朝律令,私采银矿,牟利甚巨,据说从他家抄出来的银子,足有数百箱之多!皆被充作军饷,运往北方边疆之地,官府如此雷霆手段,不过区区几日,偌大一个江南富商,便落得一个凄凉下场。
尤其是后经官府严查,唐高旭又交代了他曾经谋杀亲兄长,才夺来家产,这又是一桩令人乍舌的陈年旧案了,足以成为众人一个月的茶余饭资。
萧如初听着这些话,有些疑惑道:“若说这事,本是没有证据的,他如何会自己说出来?”
唐怀瑜哈哈一笑,眼中带着狡诈,道:“不肯说,也得说,不是他说的,传出来,也是他说的,这种事情并不重要。”
唐怀瑾放下茶盏,轻巧地道:“他太贪了。”
唐怀瑜见萧如初仍旧不解,便解释道:“据官府调查,那银矿已被唐高旭开采了大半之多,若是淮州城的知州意欲以此向朝廷邀功,仅凭这小半银矿是不够的。”
他话说到这里,萧如初顿时恍然:“原来如此。”
银矿只剩下小半没有关系,不是还有一个江南首富唐府么?里外抄个精光,田庄店铺,再加上钱庄里的存货,总不能比那银矿还少罢?
要抄唐府,那么唐高旭必然是活不成的,原本私采银矿只需鞭笞下狱三年,流放二千里,但是正因为唐高旭太过贪婪,将那银矿过度开采,以至于官府从这里头捞不到油水,既捞不到油水,又如何向朝廷邀功,给自己的政绩锦上添花?
所以,唐高旭是否真的做过杀兄夺家产的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府的财产必需收回朝廷手中。
唐府被抄了,一切尽被官府收去,便是唐府那个大宅子也被封了,也许再过数年,又或者十数年,那宅子会被官府卖掉,总之,那里再也不是唐府了。
唐府众人被扫地出门,落得一个凄凉下场,唐怀原被烧死了,便只剩下了一个唐怀瑛,成了一大家子的依靠,但是唐怀瑛从前潇洒快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二十几年的锦衣玉食,又兼之有些好色好赌的坏毛病,如何能靠得住?
不出半个月,他从老太太那处花言巧语哄了不少好物什拿去典当了银钱,秦楼楚馆和赌场那么溜达几日,便又花了个精光,回来和谢氏争吵,闹了不少回。
即便是如此,老太太也坚持不能分家过活,一大家子挤在一座巴掌大的小院子里,成天为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得不得安宁。
老太太心眼本就是个偏的,事事仍旧是向着二房,但如今杨氏岂是好惹的?包袱一卷,收拾好自己的嫁妆,回娘家去了,也没管她的婆婆柳氏,杨氏跑了,老太太又把柳氏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儿媳妇都降不住,可见是个没用的,旁边谢氏还冷嘲热讽,柳氏受气惯了,起先倒也还忍得住。
但是谢氏性格吝啬,自己的私房捂得死紧也还罢了,便是家用贴补,她也要抠索掉一些,饭菜起先还见肉,后来便只见油,最后连油都不见了,老太太奈何不了谢氏,又把柳氏骂一顿,柳氏两头受气,差点熬不过去了。
萧如初默然无语,看着正坐在面前喝茶的柳氏,听她大倒苦水,哭诉着谢氏和老太太的恶行,又骂了一通唐怀瑛,最后道:“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今日是偷摸着过来的,老太太身体不好,人在床上躺了十来天了,精神头还挺足,天天使唤柳氏端茶倒水,盛夏天气尚热,每日还要擦身,柳氏从前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如何能忍受得住?趁今日出来买菜,又寻摸到萧如初和唐怀瑾的宅子来了。
萧如初打量着她,突遭大难,身上穿着再不复从前那般考究华贵,布衣麻料,以前恨不得走路都要八抬大轿抬着走,如今因生活所迫,面孔竟透露几分憔悴和苍老来。
萧如初简直不知道柳氏是以如何的心情找上门来的,她知道唐高旭做过的事情吗?
萧如初想,她必然是知道的,但是仍旧抱着些微的希望,来碰碰运气。
果不其然,柳氏哭诉毕了,踌躇片刻,又四下环顾,轻声道:“你们这……这院子还挺大的,虽然只是二进小院,不过比起从前的正房大院,也不遑多让呢。”
萧如初的唇角轻轻弯了弯,并不答话,柳氏不免有几分尴尬,神色不安,她正欲再说什么时,忽然听萧如初道:“怀瑾今年年纪几何?”
柳氏蓦然一怔,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何意思,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如何能记得唐怀瑾的年龄?那又不是自个儿肚子里出来的,从前便没有注意过,如今萧如初问起,她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萧如初倒也并不为难她,只是冲旁边的玉缀使了一个眼神,玉缀意会,转身进了里间,不多时便回转身来,手中捧了一个托盘,上面以青绸盖住。
柳氏见着那托盘,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欣喜之意来,玉缀小心地将托盘搁在桌上,便退了下去,柳氏眼中惊喜,嘴上却还故作推辞道:“这是……”
萧如初笑了笑,道:“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还请唐夫人收下。”
柳氏的手急切地伸了伸,直到抓住了那青绸,似乎才惊觉自己的动作不太妥当,硬生生顿住了,萧如初仿佛并不太在意,一边揭开青绸,口中道:“从前怀瑾在唐府中长大,到如今也该把这份恩情还了才是。”
柳氏笑着道:“哪里――”
随着青绸揭开,她原本堆了满脸的笑容一寸寸僵硬住了,话也没了尾声,梨花木的托盘中,整整齐齐地排列了一溜儿铜板,锃光瓦亮的。
柳氏的脸顿时铁青,萧如初将托盘轻轻推过去,口吻十分恳切:“我夫君去年才及冠,这里正好二十一枚,您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