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笞捶不得废于家(加更)
孟追欢看着刑部的狱卒将长孙腹剑的尸首抬出牢狱后,孟追欢这才回到了孟家祖宅的祠堂。
孟白钊、孟白檠、孟追云三人已然被下狱,等刑部文书下来便是流三千里、发配崖州苦热之地。
孟追欢跪在祠堂的蒲团之上,将父亲的灵位摆入祠堂,她对着灵位磕了三个响头,点上一注清香后这才从蒲团上起身。
外面一阵女人的吵嚷,杨嚼蕊用重剑抵住一个女人的后腰逼她踉跄走入了祠堂中,又跌撞在地上。
孟追欢居高临下,望向眼前狼狈的张佩兰,“二婶,别忙着卖田卖地筹银子了,这件事只牵连了大伯二叔堂兄三人,我那些侄子侄女都会全须全尾得在长安活着,你不必带他们去逃难。”
张佩兰瞪了一眼杨嚼蕊有些发怵,她又对着么孟追欢哭喊道,“你这个害人精,连伯叔都敢陷害,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你死了之后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二婶,”孟追欢拎起张佩兰的领子,孟追欢嘲讽地笑了笑,“列祖列宗只会记得,我给他们造神龛、我替他们烧香火,圣人为我的祖父赠官爵、为我的祖母添诰命,我耀祖荣亲、我改换门庭。
为朝廷官员的祖父祖母、父母等赐爵封官确实是有的,比如欧阳修的《泷冈阡表》中就有提到过。
”
孟追欢接过杨嚼蕊的重剑,“今日,我就要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杀了你,杀了你这个谋害我父亲的帮凶。”
张佩兰吓得浑身发颤,“欢娘,你在说什么啊,婶母不知道,婶母从未参与这件事啊!”
“二婶,别装了,你不是收了崔氏的银子要想方设法的引我父亲去那诗宴上去吗,不然的话,你这么急吼吼地烧账本干什么?”
“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崔九郎说只要我引五弟去便给我三百两,我以为他只是像从前那般仰慕五弟的文名,我也不知道他会毒杀五弟啊,”张佩兰抱着孟追欢的大腿嚎哭不止,“八娘,你自小丧母,在你被姨母带进宫前,都是二婶在带你啊,二婶没有女儿,一直将你视作自己的女儿啊。”
“你说你将我视作女儿,为何要在我阿爷死后便盯上我阿爷留给我的钱财呢?从前那些孺慕之情,只是装得吗?”
孟追欢手上脱力将重剑掷在地上,“张佩兰,你为何不一直装下去呢!”
张佩兰也顾不上辈份便向孟追欢磕着头,“我错了八娘,八娘我再也不贪了……我只是觉得你反正也要嫁入皇家,以后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我们分一些也不会影响你的……八娘我求你你不要杀我。”
孟追欢捋了捋自己额前的碎发,将那柄重剑还给杨嚼蕊,“张佩兰,你我之仇还未到要以杀止杀的地步,今日我便放了你。幼时养育之恩我已然报你,从今天起,你在万年县无论事是占人田地,还是打伤奴仆,我都不会替你遮掩。你的死活自有律法评判。”
张佩兰仍旧哆嗦着缩在地上,孟追欢背过手去,合上眼睛,“张佩兰,你走吧。”
张佩兰颤颤巍巍地在地上爬着,却听祠堂的柱子之后传过一个清亮甜润的女声,“你们的恩怨抵消了,那我的恩怨呢?”
秦依依从祠堂的柏木柱子后绕柱而出,她穿了一身素色衣裳,随手挽了一个螺髻,手中抱着一个陶罐。
秦不知是从哪里生出的气力将张佩兰拉住站定在祠堂的正中央,张佩兰甩也甩不开,“死丫头滚开,本来我念在你听话还想给你一口饭吃,明日我就将赶回你那揭不开锅的家里回去要饭!”
孟追欢听到这话皱了皱眉,瞅了杨嚼蕊一眼,她便将张佩兰重新按倒在地上。
秦依依将那陶罐放在地上,她昂起头声中悲怆,“婆母,我本该叫你一句婆母,可是你呢,你买了我回去后,你的儿子一有什么不顺你意的地方,你便打骂在我身上。”
“孟追风他出去喝花酒你打我,他不好好作学问你打我,他伙同他人作弊被朝廷贬斥你打我,甚至他死了你依旧打我。你有一丝良心吗?”
张佩兰瞪着这个忤逆主人的丫头,张起血盆大口恨不得将秦依依吞下去,“秦依依,你才是良心被狗吃了!若不是我把你买回来你就饿死了,我给了你一条命,我打你怎么了?”
秦依依将那陶罐打开,又伸进手去,从中竟拿出了一条黑底白花的蛇,那蛇一见了光,一条细长的信子便从它口中吐出,露出狭长的毒牙。
秦依依却一点都不怕,捏着那蛇头便道,“此物名为金钱白花蛇,从前小皇帝有小儿麻风之症,便向民间征集此蛇抵租税,我父亲便让我去捕蛇,寒来暑往,九死一生,上天哀怜我,才让我没有死于蛇口。”
“很快新帝就登基了,新帝不患此症,便不能以此蛇抵赋税了。后来,我的阿爷活不下去了,就将我卖给了你,我以为我总算不用日日为生死而日日忧心了。可惜不过是从一个魔窟跳进另一个魔窟。”
秦依依拉住张佩兰的手,捋起她的袖口,露出张佩兰因常年养尊处优而长出的赘肉上,“婆母你放心,被这蛇毒死不会很痛苦的,孟追风在地底下看到你,也一定很高兴的。”
“秦娘子……”孟追欢欲出口劝她两句,话却梗阻在喉头。
“欢娘,你不是说这苦本不是我应该受的吗?”秦依依微微一笑,明明是在做放蛇咬人这样的事,她却笑得恬然,“我很感谢你,因为你是第一个跟我这样说的人——现在,我就要在这里结束我的痛苦。”
秦依依似是看穿了孟追欢心中的顾虑,她说道,“你放心,待她死后,我会将她背到外城郭外金钱白花蛇出没的林中,别人只会觉得她是不小心被蛇给咬死了。”
张佩兰已然被吓得口中哇哇,直流眼泪,杨嚼蕊捂住她的嘴,将她按得动弹不得。
须臾间,蛇牙入肉,毒素侵体,张佩兰口中的呼喊都被杨嚼蕊堵在了口中,她慢慢地喘不过气来,栽倒在地上。
孟追欢仿若回到从前万年县农户闹事的那日,秦依依弱柳不禁风、杏腮不染尘,却仍旧决然挡在她的身前。
她遥遥向孟追欢行了一个插手礼,便将张佩兰背起,娇小的身躯却迸发出拔山之力,她趁着月色背着张佩兰的尸身向外走去。
孟追欢察觉到了杨嚼蕊眼中的触动,她挑了挑眉对着杨嚼蕊道,“如何,可要去帮帮她?”
杨嚼蕊摇了摇头,“她这样挺拔的女子,本无需我帮。”
孟追欢望向抱着那装蛇的陶罐愣在原地的杨嚼蕊,“嚼蕊,你后不后悔为我做事,毕竟我……和孔文质相去甚远,他肯定不会像我一般冷眼看着别人行凶的。”
杨嚼蕊重新将那柄重剑抱入怀中,“只要娘子想做的事和国公要做的一样,不就够了吗?”
“不一样的,”孟追欢轻轻对杨嚼蕊笑道,“孔文质要做的是忠臣,是披肝沥胆报家国,以身许君浑不悔的忠臣;我要做得是权臣,是势焰熏天弄庙堂,遗臭万年也无妨的权臣。”
孟追欢拉着杨嚼蕊吹灭祠堂前的香火,“史书不会记载我的功绩,百姓不会颂唱我的赞歌,但这片土地上会永远为我的传说而窃窃私语,这不好吗?”
孟追欢不忘补充道,“哪怕是和李承玠偷情的传说也没什么关系。”
孟追欢别了杨嚼蕊后,便从祠堂走出后。她骑了那匹李承玠的替她买来打马球的毛驴来,哪怕这头驴在原地打转,她就顺顺这头驴的毛,等它歇息够了再向前走去。
李承玠已然像往日接她从万年县县廨下值一般等在了秦王府的角门处,他提了一盏素纱灯笼,斑布的圆领袍衫被他穿得松垮,他叼了一根野草倚靠在石壁上,岁月没有让他的面庞染上风尘,仿若还是那个陪她斗鸡走马五陵道的少年。
李承玠上前牵住那头倔驴,单手将孟追欢从驴上扛了下来,孟追欢直接顺势趴在他的肩头,往他颈子上咬了一口。
李承玠笑着拍了拍孟追欢的屁股,“你咬在这里我怎么出去见人啊?”
“我咬不咬你出去都要被人议论。”
孟追欢甚至还能抱上李承玠的脖颈,唱起那日他们俩人在骊山所听过的歌谣,不过她却有些记不得词了,只能随口哼道,“青梅青梅吃饴糖,竹马竹马归故乡,莫要唱红杏出墙,莫要唱红杏出墙。”
李承玠颠了颠自己怀中的孟追欢,“怎么又在唱歌败坏我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