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
牺牲
玉琉王城,一处专供达官显贵玩乐的酒舍二层,言午一副玉琉人打扮,正守在门外,不多时,同样一身玉琉打扮的许月落从房间里出来,他们对了个眼神,都没有说话,慢慢下了楼,往停在后巷的马车行去。
言午坐在许月落对面,低声道,“主子,白川往玉琉的信使抓到了。”
许月落只点头不应声,他让马夫走了一阵,停车后掀起帘子,视线正对酒舍的前门,直至看到腰佩七彩琉石的矮胖男人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走出来,他才收回目光。
“回客栈。”
回到客栈,房间里言蝶正在等他们,地上还躺着几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许月落看向言蝶,“准备的如何了?”
言蝶点头,摆出工具为许月落几人易容。
许月落换上信使的衣服,将他身上的印信一一收好,看向众人道,“言午与狼九,狼四随我去送信,鸮九伺机窃取玉琉王印信,如果玉琉王最终决定不向白川发兵,你即刻带着印信去且柔城与言狼汇合,务必使且柔城对白川出兵。”
“言蝶,你带人守在玉良宫外,接应鸮九。”
许月落伸出手在半空握成拳,众人一笑,擡手同他相撞。
凭借印信与言蝶的伪装,许月落等人顺利地见到了玉琉王,出发前在脸上抹的两把血水这会起了作用,许月落对二王子与玉珍公主死状的描述可谓声泪俱下,又从袖中摸出临时赶制的血书递上去,由不得玉琉王不信。
玉琉王惊获女儿与外孙惨死的消息,一屁股就从王座上滑了下来,吓得身边的婢侍赶忙去扶,可许月落稍微一提报仇二字,玉琉王的动静就悄然下来。这本也在预料之中,爱女心切是真,不愿同旧日盟友撕破脸皮也是真,许月落默默垂眼,静候时机到来。
在玉琉王开口挥退他们之前,侍卫来通报,比苏大人来了。
玉琉王一愣,还是把人请了进来,来人正是一个时辰前同许月落在酒肆会面的男人,同样也是当今玉琉王后的兄长,玉琉王朝“第一权臣”,第一弄权之臣。
比苏左手抚胸同玉琉王见礼,“参见吾王。”
“大天师深夜来王宫,是有什么要紧事?”
比苏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做派,“王,臣于天蒙台夜观天象,见二星陨落,恐王室血脉有损,特赶来告知吾王。”
玉琉王的脸色霎时惨白,他左右看看,忽然老泪纵横,手抚着胸口险些要一口气背过去,“比苏,磐沙城来了信使,说玉珍公主与曲珍陨落了。”
“果然如此。”比苏满脸凝重,忽然拜向玉琉王,“王,此刻南地岁星黯淡,出师讨伐,必定有功。”
“可这……”玉琉王十分为难,“白川军马一向强盛于我,贸然出兵,怕是不好啊。”、
“王所言差矣,”比苏将许月落透露给他的军情仔细斟酌后说给玉琉王,“星占自然之象,上得天道。东方天空红光大盛,破军异彩,七杀显耀,白川此去伐北,已是逆天之兆。他们失去天道眷顾,正是吾王取而代之的时机。”
玉琉王的神色已经出现明显的动摇,许月落不慌不忙添上最后一把火,他左手抚胸,垂首虔诚道,“王,若王愿意发兵为公主与王子复仇,我等即刻赶回磐沙城,联结王子旧部,里应外合。”
“好!”玉琉王亲自走下王座扶起许月落,浑浊的眼眸显现出欲色。
得到玉琉王的承诺,许月落毫不犹豫转身踏出宫殿,一路疾行与言蝶汇合,“鸮九此刻还在玉良宫,你率人仍旧守在此处,一旦玉琉王反悔,想办法稳住局面。”
言蝶应是,擡眼撞进青年幽深的眸底,周身一凛。他的声音更寒凉,“不择手段,不可失败。”
“属下明白。”
青年衣袍翻飞,神驹已冲出两丈远,言午缀在他身侧,夜色凉风灌了满襟。
“主子,咱们去哪?”
“雪凉城,那有两万白川军队驻守,我只带你和言狼他们去,怕吗?”
言午别过头看他,一向不为所动的眼眸也燃起几星焰火,“说什么呢。”
青年畅笑,清冽爽朗如簌簌雪松,“好兄弟,咱们走。”
夜色稠重,战火在头顶烧出一片赤红,顾劼扣好肩甲,取过立在一旁的长剑往外走,正撞上柳愿思进来,两人撞个正着,都把对方惊得陷入沉默。
“你脸上哪来的血?”顾劼蹙眉盯着柳愿思的右颊。
“刚去伤兵所看了看,不小心沾上的。”柳愿思说着就擡袖子往上蹭,“你这是干嘛去?”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顾劼的打扮,平心而论,很有儒将风采,而且还夹杂着一丝杀将的冷气,只是,光凭气质不行吧……
“去给我弟弟报仇。”
顾劼转眸冷静地回视他,柳愿思张口欲拦,喉咙却像被土块凝住,尚存的理智让他在擦身而过时拉住了顾劼的小臂,“你不会武艺……”
“蓝田,”顾劼出声打断他,“我会,这些时日我一直守在都护府处理政事,那是因为言聿重任在身,我必须要为他分担。但你别忘了,金陵受困,我是跟言聿一起杀出来的。”
“怀瑾……”
“蓝田,”顾劼伸手反握住他,眸中雾霭重叠,“骁骑营全军覆没,十七宁死也不肯撤入泉州一步……他是为了捷隆山脚下的那些百姓能平安撤入泉州城,他是个好孩子,”顾劼勉力克制颤音,“十七是我弟弟,我既然来了,就不能让他含恨而去,我要给他报仇。”
柳愿思只能松开手,他目送顾劼离开,对着他的背影承诺,“昔日你做言聿的后盾,今日我来做你的后盾,后方有我,你只管安心杀敌。”
顾劼没回答,他伸手握成拳向后做了个手势,凛冽夜风宛若火舌,撩扯纠缠青年的衣摆。
残焰燎着了星沈的披风,她挥剑斩断火势,擡手示意令兵鸣金。幸存的战士迅速收拢队形往她身边聚来,相互掩映着往城中退去。这套流程三个多月来他们已经分外熟练,每一次敌袭,自城墙推落滚石原木阻拦第一波,弓弩齐发再阻挡一波,待到敌方前锋有一定的折损后,唐星沈就会率领藏在城门后的卫队冲出去拼杀,将军悍然,战士更无畏。
纵使敌军兵力远胜神策军,然守军上下一心,骁勇异常,小小一座祁域关,抵挡千军万马,于风雨飘摇中坚守日久。
只是眼下他们还面临一个紧要的问题,缺粮少兵。唐星沈退到城内,目光扫过四周,她示意贺楼去清点队列,随后来向自己报告,然后擡脚上了城楼。祁域关守将项少杰一直在此处观战,负责清扫越过防线攀上城墙的敌军。
“唐将军。”
星沈颔首,“城中还有多少粮食,能撑几日?”
项少杰扯了扯面皮,咧嘴一笑真是苦进了唐星沈心里,她眼疼得眨了眨,伸手拍拍这位老兄的肩,“项大哥,卢将军就在路上,他一定会赶上的。”
项少杰没应声,星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目之所及已经不再简单是身着甲胄的将士,裋褐麻衣的百姓布满了城楼,青壮年捡起碎甲挂在身上,手里攥着拾来的长枪短刀,穿梭在甬道帮忙运送守城的……从各家房屋拆来的碎石泥方,铁锅铜缸,晾衣的长杆削尖了充作的箭羽……老幼妇女聚在城墙的里侧,在肉体凡胎圈起来的城墙后,不断地接过伤者,送去城中救治……
星沈目光突然凝住,年轻的妇人解下腰带,将小腿血肉模糊的青年绑在身上,就这么生生背了起来,她的侧颊瘦黄,用力的时候能看清下颌那块骨头的凸起。星沈心口一疼,伸出的手却被轻轻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