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小满节气的第二日，便是宋王大婚。

丞相府举府上下，大红锦缎盈门，人人脚下奔忙，脸上喜气洋洋。今日，乃是沈府大小姐沈卿云同大盛宋王李桢成亲之日。不同于性格乖戾的晋王李笪，也不同于形骸放浪的九王爷李昀，这位宋王李桢温文尔雅，乃是读书人心目中的楷模典范。是以，坊间和沈府上下均觉得才情样貌皆上乘的沈家嫡女嫁给宋王是最合适不过了。

沈卿云闺房内。

“姐姐，这嫁衣真好看。你穿上更好看！”朱颜上上下下将满头珠钗的沈卿云打量了几遍，艳羡不已。沈卿云扭头看了她一眼，心中五味陈杂。宋王并非她良配，他看中的只是沈家的助力，这一点沈卿云心知肚明。可她心里也知道，父亲素来中立，不会为了她贸然站队。今日之后，恐怕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而朱颜就不一样了，晋王本就宠爱她，兄长又与晋王感情甚笃，朱颜无论在家里还是以后嫁去晋王府，日子都是甜的。

“阿颜，你也会如姐姐一般穿这红色嫁衣出嫁的。”沈卿云怅然若失。朱颜看她脸色并不好，悄悄地问：“姐姐，你是不是忘不了李澄明那个家伙？”沈卿云惊慌之下要去捂朱颜的嘴，头上带的凤冠差点掉下来，朱颜又赶紧去给她扶正。

“阿颜，圣上已为你和晋王赐了婚，这种话可千万不能再说了！”沈卿云从未如此严厉过。她虽然知道朱颜说这话完全无心，可这无心的话却会给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若不然，两年前李桢也不会在祝花楼逼着李澄明同男身的朱颜做出那种有悖人伦的事。

看到沈卿云脸色阴沉下来，朱颜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郑重地点了点头。

“阿颜，晋王是心悦你的。你要相信自己。姐姐的事，已是昨日黄花，以后休要再提了。”沈卿云握着朱颜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她让朱颜离自己再近些，说让告诉她一件晋王的秘密。朱颜听完整个人傻了。她甚至怀疑沈卿云口中说的那个晋王和自己认识的那个晋王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姐姐......”她还要再问什么，外面喧哗声起，新娘子要出门了。

朱颜突然想起之前听下人们议论宋王府有个极受宠的妾室。她说道：“姐姐，你先走，我换个衣服跟你混去宋王府，他要是敢欺负你，我揍他！”撂下这句话，朱颜一溜烟跑了个没影。沈卿云还未来得及阻拦她，已被侍女扶起向门外走去。

相府门外。

沈卿云一袭大红嫁衣拜别家人，由沈廷背去花轿。她并不知，今日来迎亲的，是昔日心心念念的晋王。直到吕英隔着轿子同她悄悄说起，她才知晓。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自此，她同他，再无可能。沈卿云猛然间想起上轿前朱颜同自己说的话，不由得又担心起来。

彼时朱颜已换了家丁的衣服，混在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里。

“哎，你听说了吗？沈家大小姐一向倾慕的可是晋王，如今宋王竟安排晋王来接亲，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呢？”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如此议论，一旁的人接过话来，“不管人家什么心思，像沈家大小姐这样的身世才学，同宋王倒是顶般配的。”

“也是。沈大小姐嫁给儒学典范宋王，总比嫁给好男风的晋王要好得多不是？”另一人说道。此话一出，引得旁边许多人附和声一片，“仁兄此话说的甚是有理。不过可怜了丞相新认回的庶女，被圣上赐婚给晋王了。”

“虽是庶女，可瞧着也不是等闲之辈。听说这庶女认亲宴上，一首筝曲让宾客们大饱耳福，竞相夸赞......”

“晋王此人也非池中之物啊。咱们且走着看吧......”

如果此时不是担心被人发现，朱颜早想把那些个舌头长的书生暴揍一顿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宋王府，太阳缓缓向西山移去，余晖给众人身上镀上一层金光。谁知这送亲之路庸长而缓慢，天气闷热，似是要憋出一阵雨来。朱颜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捱到了宋王府，她赶紧趁乱溜开。

暮色已落，整个宋王府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前来道贺的人几乎快踏烂了门槛。朱颜一边逛宋王府一边赞叹府内的低调奢华。逛着逛着，便迷了路。彼时前厅，宴席已起，宾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沈卿云同李桢已被一群人哄闹着簇拥去了新房。

朱颜在偌大的宋王府兜兜转转，不知道走去了哪些偏僻的地方，竟没看到一个侍女小厮。倒是在一处林子里看到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白鹤。白鹤看到她似乎很激动，一直不停地追着她转。因着鹤川的关系，朱颜突然停下来，白鹤也停下来和她对峙。

“你认识我？”朱颜指了指自己。白鹤点点头，眼角溢出泪花。他想说，丫头，我是你师父啊。可他发不出声音。“你想让我救你？”

白鹤走过去拿头温柔地蹭朱颜的腿。“我是想救你，可如果我明目张胆地就这么抱你出去，估计咱俩都得给人炖了。”白鹤颓然地缩回头。朱颜好奇地蹲下身子，问：“哎，我问你啊，你不会是落魄的鹤仙吧？”

白鹤突然倒地一躺，悲伤地打滚。朱颜想起鹤川，小声说道：“你别打滚了。既然你是鹤川的同族，我会想法救你的。”说着她捏了个诀，白鹤一瞬间化作一缕轻烟钻进了她的袖口。朱颜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襟，自言自语道：“法术果然好用啊！”

眼看月上中天，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像这样无头苍蝇一般乱晃下去。便顺着回廊花谢一路往南，之前听下人们议论，新房似乎在那个方位。

“站住，何人鬼鬼祟祟在此？”一道清脆的厉喝突然从身后传来，朱颜立时站在那里，不敢动弹。良久，她才缓缓转过身来，原来是一个侍女，“小姐姐，小的原本要去，要去给王妃身边的吕英姐姐送一件东西，眼下却迷了路......”

“原来是王妃那边的家丁。”同朱颜说话的正是宋王的小妾宋婉如的贴身侍女青檬。青檬方才留意这家丁许久了，见他满院子乱逛，还一身酒气，心里对新王妃更加鄙夷，连自家下人都约束不好，还想跟他们家主子争？真是痴心妄想。

青檬冷哼一声，再去瞧朱颜时，眼睛里已全是鄙夷。“哝，那边便是新房的方向了。”

朱颜道了一声谢，赶紧走，走了几步却听到青檬又在身后喊她。她回头望着青檬，不知她又有何事。青檬此时凝望着新房的位置，算算时辰，那些闹洞房的公子哥王爷们此时应该要散了，他们出府，也定然会从此地经过。为了主子将来的荣华富贵，她宁愿搏一搏。

果然，不远处传来隐约的喧闹声。青檬勾起嘴角，慢慢向朱颜走去，一边走一边弄乱自己的衣衫。“小兄弟，你身上可热，不如让姐姐帮你宽宽衣衫如何？”

朱颜不知道这侍女怎么回事，勾引她？但她神志尚清醒，大脑飞快地运转。此时她可是一身男子装扮，在古代，家丁猥亵侍女可是死罪。先不说死不死的，总归对沈卿云的名声也不好。青檬步步上前，朱颜步步后退，直到退至湖边，退无可退。耳听着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想也不想，纵身扎进湖里。

这一行人里，正有李澄明，他本无意去闹洞房，可被李昀那家伙死拉着走不了，便磨蹭到现在。本来好生走着路，忽然心口一悸，前方有人大喊，“有人跳湖了！”他脚步一滞，很快恢复神色，他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异状。然而这突然而起的窒息感渐渐让他不能呼吸，他望了望湖中荡起水花的位置，纵身跳入湖中潜了下去。

朱颜本不会水性，原以为她跳湖后很快便有人来救，但她竟忘了今日大部分家丁都去了前院，这附近巡逻的也比往日少了许多。她暗自骂自己蠢死了的时候，忽见一人拨开水流朝自己而来。朱颜奋力挣扎，双手努力地朝光亮伸去，身体也随着她的挣扎一点点下沉。

李澄明用力划过去，长臂从朱颜腋下穿过去，准备将她带出去，谁知朱颜竟死死抱住了他，努力撬开他的唇，拼命地从他口中汲取氧气。李澄明一时愣在那里，月光透过湖水打在朱颜湿漉漉的脸庞上。

“四哥——四哥——”岸上传来李昀焦急的呼喊声，李澄明一个用力，两人破水而出。溶溶月色，众目睽睽之下，晋王和一身男装的朱颜拥吻现身，饶是一向自恃颇有定力的宋王李桢，也忍不住皱起了眉。

“天呢，四哥，你，你们——”晋王好男风众人只是有所耳闻，任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如今这一幕堪堪发生在自己眼前，大都抱着一副猎奇看笑话的心态。九皇子气的直跺脚，“此事你让未过门的四嫂知道了怎么办？！”

到了岸上，李澄明准备把朱颜放下，朱颜却像一个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甩都甩不下来。他正要说话，青檬突然朝李桢重重跪下，涕泗横流控诉道，“王爷，请您为奴婢做主！”

众人见青檬衣衫凌乱，又联想到方才跳湖之人，心照不宣，纷纷识趣地四散而去。李澄明身上挂着朱颜，也准备离去。却见青檬壮着胆子拦了他的去路，说：“晋王爷，这个人需得留下！”

李澄明斜睨着青檬，只听她哭诉道：“奴婢好端端的在路上走着，遇到王妃的家丁，说在王府迷了路，向奴婢打听王妃的婚房在哪里。奴婢好心为他引路，谁知，谁知他......求王爷为奴婢做主！奴婢虽是下人，可也不堪受此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