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黄城的语气着实不算好,但蒲炀很有耐心地听完了,然后很平静地开口:“证据。”
“证据?”黄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笑了起来,眉毛和五官皱成一团,笑着笑着,眼里就带了泪,“周国昭,你是不是觉得权可遮天啊?以为你花点钱就可以把监控买断了?我比你更舍得,我知道阿鸢死的时候,你就在顶楼,根本就不是她自杀的,是你推她下去的!”
“还有她肚子里的死胎,你以为人死了就能掩盖所有的证据,可后来的亲子鉴定显示,你就是孩子的父亲。”
黄城笑容惨白,在刺眼的白炽灯下像个死人,他就保持着那样可怖的笑容,问周国昭:“杀妻杀子,周国昭,你晚上怎么睡得着,你做过噩梦吗?梦里那个孩子会笑着叫你爸爸吗?你难道不会后悔——”
“我不后悔!”沙发上蜷缩着身体的男人突然嘶吼着打断黄城,“我有什么错?是她自己非要来找我,被王云发现了,如果她不死,我在泰宁市就别想混下去,我没有办法,只能那么做,要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确实应该被天诛地灭,”蒲炀点头道,“如果你还算人的话。”
燕南没说话,顾虑黄城听了这话直接爆发,眼疾手快地在黄城身上定了张符,火光炸开,男人在青筋暴起的下一秒就瘫软下去,陷入了无意识的深海。
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泰宁和福禄寿扶着个人下来了,把人放到沙发上:“韩鸢没找到,找到了李妍,气儿都快没了,赶紧送医院。”
女生发丝凌乱,直直遮住了大半张脸,手臂松松垂着,蒲炀却在看清她手臂上的红痕一顿,冲托着她后背的福禄寿厉声道:“她不是李妍,离她远点。”
但等福禄寿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他感觉身后一道疾风划过,有尖锐的指甲直愣愣破开自己的头皮,在剧痛之间挤入自己脑髓,将里面搅动得地覆天翻,血浆泵出,脑子里的东西跟着利爪往外面涌动,他察觉自己的灵识似乎在如泉水倾盖似地被蚕食。
这样的疼痛犹如百蛊咬蚀,福禄寿骤然闭眼,整个人“哐当”一声翻滚在地上,痛苦地挣扎起来。
“铿——”一旁的燕南随手捡起黄城手中的利刃,须臾之间将刀扔了出去,刀刃在空中飞快地打着光旋,银光倾泻间只听见极轻的一声脆响,那不见皮肉的五根利爪,竟从中间直直断开飞了出去。
李妍转头,嘴里发出混沌不清的低吼,眼睛早已没了正常色彩,抬手将手里的东西一扔,福禄寿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炽热的温度从断指中散开,不过毫秒便以迅雷之势直抵全身,接着凶煞感受到了密密麻麻的啃食感,顺着泛着乌黑煞气的骨节攀爬直上,如同百爪挠心,这感觉也许别人不懂,但它在四娘身边呆得够久,对此再了解不过。
这是姓燕的那位心狠手辣的始祖最常用的伎俩,专摄人心魂的毒蛊,炎阴蛊。
传闻不夜侯善蛊,百毒不侵,可他的蛊比百毒更可怕,随着这位始祖的消失,这狠戾的术法也逐渐失传。
她看着面前那两人中间牵连的一根红线,突然笑了声,面上的皮肤大片大片地脱落,逐渐露出坚硬的黑壳,笑声在沉默中变得放肆,像是要直直冲破长空:“久闻大名,燕始——”
后面的话在瞬间消失在空中,凶煞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几人,它的脖颈竟是被利刃生生割断,一道血痕飞溅,再睁眼,身体已经被分成了两半。
掩体被硬生生砍成两半,凶煞再无藏身之所,只得一寸一寸压破如死尸一样的肉躯,血沫四溅,一道黑雾直冲向房顶,水晶灯应声炸裂,短短几秒间,一只断了尾的巨大蝎煞显形在众人面前。
这比他们之前在李妍家捉到的那只不知大了多少倍。
周国昭哪里见过这个场面,浑身颤抖,金丝眼镜斜斜挂在一边,十分狼狈地往后退,可他未能退出多远,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托住他的后背,蒲炀不带情绪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知道它是谁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周国昭被血迹糊了一身,但他现在也无暇顾及,只是本能地摇着头,伸出手想抓蒲炀的袖子,苦苦哀求道,“救我,求求你。”
那只没有眼睛的凶煞眼神空洞地朝着他的方向,像是虎视眈眈望着猎物的捕猎者。
旁边伸出的一只手在途中拦截了周国昭的手,燕南此刻好像也卸下了那张虚情假意的面具,他没花什么力气地握住周国昭手腕,向来上挑的眼尾垂落起来就显得有些骇人:
“你手太脏。”
然后贴近一点,仿佛对面前那只煞物毫不在意,残忍平直地击溃了周国昭最后一道防线:“那是你的妻子韩鸢,也是黄鸢。”
“我再问你一遍,黄鸢是不是你杀的?”
“我没有办法,如果不是她来找我,我们就不会被发现,她肚子里都个孩子,要是被知道了我们都得完蛋,”周国昭眼神呆滞,麻木地重复着,“我们都得完……”
燕南看了眼已经快被吓傻了的周国昭,什么也没说,蝎煞见状,也不再多等,断尾甩过客厅窗户,将玻璃扫成了上千片残片,朝着众人齐齐刺来,而它自己犹如一阵旋风,在玻璃雨里化为一柄利剑,直冲周国昭而去。
都说爱情令人盲目,可她死过一遭,还是不长记性,她在冥域飘荡时碰到很多孤魂野鬼,生不体面,死了也难堪,她想着要是能体面地再活一场,也许自己就没那么恨了。
事实证明,她高看了自己,风筝尚且有线拉着,她逆道而行,悬崖上走钢丝也想结个善缘,让人听了不得笑掉大牙。
煞物的獠牙高高扬起,几乎挤出一个笑来,自取其辱是她活该,可再不济,地狱得让他们两个一起下。
蒲炀和燕南手上还绑了根碍事的红线,但所幸有默契,在凶煞扑过来的瞬间便同时起身,燕南就近将周国昭身上的仙绳解开,再顺势将人扔到一旁,仙绳如一段飞鸿穿过玻璃弹雨直逼蝎煞脖颈,再凌空一挑,一道红弧划过,仙绳像带了火,牢牢禁锢住它的脖颈。
蒲炀隐隐又感受到那股排斥感,可相比之前要弱得多,他收回锁链,银光在空中截断玻璃刺,泠泠水声突至,煞物身后那条偌大可怕的尾巴就被盘旋缠绕,让它动弹不得。
蒲炀看着倒在地上,剧烈挣扎的煞物,冷声道:“先让它把福禄寿的灵识吐出来。”
燕南早有此意,拿着把短刀上前,和蒲炀连着的手松松垂落着,另一只手竟是直接掰开了蝎煞的嘴,煞物喉咙里发出焦躁的低吼,沉重的呼吸简直要喷到燕南脸上,下一秒,就见燕南像是烦了,抬手将刀加在煞物口腔,然后手利落地一转,活生生把它的下颚给掰断了。
一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只有蒲炀不知想到什么,冷冷笑了一声。
泰宁惊恐地看着燕南一顿操作猛如虎,听到蒲炀的笑声,心里默默为他点了根蜡。
这位爷要栽。
燕南液了两张符,一张归福禄寿,一张送进了蝎煞口腔,混乱的炸裂声响了一阵,凶煞无力地躺在地上,旁边的福禄寿却手指微动,重新有了鼻息。
“现在呢?把煞物带走?”
燕南转身走回来:“还得等一段时间,让它脱离蝎——”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他抬眼,看见指着他后方的泰宁,嘴张得很大,像是被放了慢动作,说时迟那时快,燕南只觉得无名指一阵剧痛,接着一道极大的外力拖着自己猛地一跃,耳边传来一阵凉风,“咚”的一声巨响,蒲炀燕南两人倒在了电视柜上,将木柜砸了个稀巴烂。
一根通体锃亮,泛着黑光的蝎尾深陷在离两人不过厘米远的地板里。
恍惚间地板巨震,蒲炀凝神望过去,那条蝎煞竟是将身体断成了两截向他们冲了过来!
他在瞬息之间液好一张符,食指血珠一渗,符纸就窜了出去,那半根断尾上的锁链灵活地盘绕向上,正当他准备拉过锁链时,一阵刺耳的戏腔猛然在耳边炸开。
蒲炀先是看见了熊熊烈火,然后火熄灭了,他就看见了浸染了整个山关的血,数不清的尸体层层叠叠铺在地上,盔甲遮不住流过的血水,暴雨滂沱将血水冲洗成了河流,一路蜿蜒,像是要漫过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