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 大殓 - 四维棱镜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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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面前的人有片刻恍惚,然后才摇摇头,目光感慨地放在虚空中一点:“黄鸢……好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

黄鸢靠着墙,很怀念地看着那套戏服:“你想听故事吗?”

“故事?”蒲炀偏头笑了声,“是还乡的故事,还是你的故事?”

“又或者说,还乡就是你的故事?”

黄鸢怔愣几秒,然后赞赏地拍了拍手,脸色依然是高傲的:“蒲老板真是个聪明人,你怎么猜到的?”

蒲炀平静道:“我原来一直在想,这两段后半部分截然不同的戏曲究竟代表了什么,看似毫无关系,可仔细想来,它们其实代表了两种命运,一种是情郎背叛了姑娘,一种可以说是姑娘背叛了情郎,你在戏剧社里,专门把第一种改成了第二种,我猜测——”

黄鸢看着他:“我是第二种?”

蒲炀摇头,很浅的瞳色在灯光下折射出晶莹般的琥珀,一字一句道:“恰恰相反,你是第一种。”

“一个死了也不肯离去,煞费苦心这么多年也要留在他身边的人……不过是因为你至始至终都不愿相信,是周国昭背叛了你。”

所以黄鸢改了名字,也还是固执地保留一个鸢字,只希望周国昭叫她的每一声“啊鸢”里面,都能透过如今看见过去的影子,所以她特意将还乡的后半部分改成了情郎始终如一,一往情深,她念着的,想要留着的,一直都是那个深爱着自己的周国昭。

一切的一切,现在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脚本,都不过是黄鸢给自己建造的围城,里面是她渴求的所有泡沫和幻影,而她是这座城里最忠实的战士,盔甲附身,长矛缨帽,不让外人有半步亲近。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从回形走廊对侧飞速靠近,可谁也没去管外面的声音,蒲炀抱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黄鸢:“今天的黄城,就是想要亲手进攻城池的入侵者,我也是收到他来的信息才想明白,黄城说的公平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想为你报仇。”

如果说他们之前一直没想通黄鸢和韩鸢的关系,也是黄城的到来,桌上的一纸戏谱,和黄城博客上的一条更新,他说过,在黄鸢死之后,他才知道,黄鸢当时是怀孕的。

而自己在韩鸢手上看到的那一条血纹,笔记上记载,正是孕煞才有的标记,为什么他们抓的那个煞物会发疯了一样挣扎,此刻也有了答案——它只是在找妈妈。

实验楼夜里的啼哭,唱着戏曲的戏服女人,日复一日演着一段被改编得面目全非的戏曲……终于在此刻,有了答案。

蒲炀回忆着在实验楼的那晚的每一个节点:“所以实验楼的19号房间是你的幻境?”

“是吧,用了个简单的脱壳术,我可是制造幻境的一把好手,”黄鸢笑容诡异地放大,声音越来越轻,逐渐从他耳边远去:“就好比现在,蒲老板,体验一下吧,我的本事。”

悄无声息间,蒲炀睁眼,已是另一番光景。

“公子入堂几何问?原是小女不懂情爱,也不懂痴恨……”瓦房中庭,陈旧的八仙桌上摆着台收音机,婉转抑扬的戏曲从中间传出,旁边立了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正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

“末了飞鸿一片自天扬,我许你满身荣华与名利——”

“阿鸢,快出来,国昭来了!”一个面容青涩,衣着朴素的女生探出脑袋叫了一声,声音转眼就跟着春风跑远,“趁着这会风正,别耽搁。”

被称作阿鸢的女生亮着嗓子应了声,然后才小心翼翼敲了敲书房的门:“哥,我先出去了?”

里面的人不知在干什么,并没有答话,阿鸢踌躇半晌,抿着嘴唇推门而入:“哥你听到——”

“滚出去!”处在变声期的男生粗暴地打断她,眼睛里盛着怒火,“谁准你进来的?你没看我在复习吗?”

外面的人没了声响,再过一会儿,那扇木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蒲炀看着桌上的复习试卷,知道他这是入了黄鸢自己的幻境,而他待着的这副身体,应该就属于黄城。

只是看不出来,他们兄妹二人的关系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好。

黄城对这个唯一的亲人似乎并没有倾注太多情感,没有半分好脸色不说,黄鸢要是不叫他,他能在书房里呆上一整天。

桌上的各种复习试卷满满都是笔记和纠错,书本被翻磨了边,书房正对重重叠叠的高山,黄城偶尔会停下笔,望向延绵不绝的高山,然后又一次下定决心,埋头学海中去。

他一定要走出这里。

黄城不喜欢青山村,从他明白不仅要自己养活自己还要养活一个妹妹开始,村里的孩子都是野孩子,身上常常带着很恶心的黑黝黝的泥巴,男人女人坐在一起的最大乐趣是编排别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发散出令他作呕的气息,他曾经在月光下看见隔壁的农妇和单身汉苟合,那个女人的儿子他认识,叫周国昭。

他将自己和整个青山村隔绝,连带着带着很浓重青山气息的黄鸢,很多时候他想要是自己没有这个妹妹,是不是会更轻松一点。

考上大学,从此把青山村从自己的血脉中斩断。

可在黄鸢早起把煮好的面条端给自己时,黄城又想,算了,有个妹妹也无伤大雅。

那是他待黄鸢最好的一日,大概是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他鲜有地跟着黄鸢去山上放风筝,风筝是一尾燕蝶,黄城从来没给她买过这个东西,不知她从何得来。

但看着风筝上天那一刻他是很轻松的,东风很趁时候,将燕蝶的尾吹得很高,看起来就像是摆脱了那根碍眼的束缚,变得自由自在起来。

黄城面带笑意地瞧着风筝底下的那个女孩子,和自己骨肉相连的亲妹妹,好像因为把风筝当成了自己,黄城觉得自己也跟着挣脱了束缚,所以格外开怀,看着黄鸢也不像以前一样碍眼。

他听见黄鸢很大声地叫自己哥哥,旁边围着些孩子,黄城一贯讨厌的那些,但他这一次没有皱眉,反而久违地应了黄鸢一声,说“我在呢”。

“你说什么?”黄鸢又问了声,隔得有些远,朝他笑了,女孩子的笑意太美,黄城坐在草地上,第一次,像其他孩子一样叫她,说“阿鸢,我在呢。”

即使他知道,自己这么轻松,只是因为离开的,像风筝断线的喜悦。

可他太久没关心别人,没有看到自己的身后,也有一个模样周正的男生,和他贴得有些近,看着远处的女生,长长久久地笑着,眼里笑出了光。

他走的时候听说黄鸢和周国昭,自家隔壁的那个小子在一起了,黄城也没在意,正好自己走了,也好有个人照应她,自己虽然不待见她,但总归血浓于水。

很多年后的黄城夜夜难眠,每次辗转反侧都是悔不当初,要是自己再多关心一点,也不至于最后这样覆水难收。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现在的黄城出了山,像燕蝶离了束缚,连尾巴也要飘出花来,他很少回去,偶尔会给黄鸢给些钱,留下的时间只够让他听些很少的小道消息。

听说周国昭也考上了大学,出了山,听说黄鸢终日沉迷戏曲,学业一无所成,还听说黄鸢等周国昭上完大学,就会和他结婚,他听过的不少,但记住的实在不算多。

只是想着,在以后周国昭和黄鸢举行婚礼时,他会把工作推开,如期到场,再包上一个很大的红包。

于是他在这个夏天和两人留下一张老旧的相片,写上了名字,鲜有地发到了博客。

心里说,那是他将来的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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