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之后几日伯德都没有再出门。
倒不是他害怕和纳塔尔那个登徒子对上――虽然有这个原因,但他可不是因为区区一个纳塔尔就不敢出门的怂货。他只是本来就不爱出门而已,特别是当瓦伦郡处于最炎热的夏日,天空还晴朗得见不着丁点儿云彩的时候。
但纳塔尔的安静令他困惑。一个敢对刚认识不久、总共才见过几次面的、算得上是陌生人的贵族动手动脚的男人,伯德觉得对方不应该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家伙。
他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纯洁百合,这个年纪的女孩也不会是什么一无所知的可怜幼鸟。如果伯德没有会错意,纳塔尔明显是在对他示好――和一般的暗示不同,纳塔尔的行为出格过头了――他想和他做情人。
伯德不反感这种贵族之间普遍默认的游戏,就连瓦伦郡的富有乡绅都有赶时髦找情人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乐意给一个王都来的高贵公爵做小情人,他要找也该找娇俏可爱的少女,像中心村的玛丽亚那样活泼热情的或者是别的什么柔情似水的菟丝花女孩――总之无论如何不该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看起来很明显各方面都是他吃亏的男人。
但是接连几天在湿润的被窝中醒来让伯德除了烦躁以外不得不承认纳塔尔这个流氓还是有那么些可取之处的,譬如他的手滋味就很不错,如果一直停留在纳塔尔伺候他这个阶段上,或许这个游戏他还可以考虑一下。
可这话恐怕连还需要窝在妈妈怀里吃奶的小婴儿都不会信。
当时间挪移到七月的末尾时,伯德就不得不出门了。
他做为瓦伦郡的主人,每年秋收之前都会在领地巡视一番,尽管政务律法都有皇帝直接任命的官员处理,但子爵先生有责任关心一下自己的子民,他也相当享受这个过程。曾经爵位还属于他父亲的时候,他也经常会赖着父亲加入巡视,人们总会在看见里斯本家族的家徽时脱下脑袋上或新或旧,或精致或破损的帽子,低下他们的头颅,表达对领地主人的尊敬。有时候还会有大胆的孩子扒上车架从车窗扔进一些他们采摘的鲜花,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又灵巧地蹦下马车,跑回父母的怀中藏起来不肯抬头。
总而言之,领地巡视是伯德最爱的一件事了,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一年到头都在领地上四处走动。
不得不说缘分是如此巧妙,如果不是命运女神调皮的赐予,那么纳塔尔出现在他的巡视路上就该是一场刻意了。
但纳塔尔的打扮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故意的,他只身一人骑着马,甚至连罗曼都没有带。他的身上是一套与之前并不相同但款式相近的骑猎装,如果不是他的气质太过出众,又驱马到近前打了个招呼,伯德或许会把他当成某个并不熟悉的乡绅。
伯德见了纳塔尔有些不自在,不仅仅是因为上次的抹药,更因为近来总是换洗的床套被单。
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公爵阁下。”
纳塔尔从窗户往里瞟了一眼,一眼就发现了一个眼熟的抱枕,他挑眉:“噢,子爵阁下看来和我的品味相近,这个抱枕我也有一个。”
伯德故作淡然道:“噢,是吗,那可真是太巧了呢。”
如果他的耳朵不要突然变红,或许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一些。纳塔尔的视线满意地在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上梭巡一圈,在伯德感受到并竖起汗毛冲他张牙舞爪之前收回了目光。
“子爵先生不邀请我进去坐一下吗?我实在有点低估了瓦伦郡的阳光,这可比王都辣太多了。”
伯德腹诽了一通他的无耻,但面子上的友好还是必须要做足,只得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句敷衍的邀请:“……公爵阁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和随时有可能因为晕车而呕吐的我共乘一车。”
纳塔尔哈哈大笑:“我开玩笑的,我的小鸟,你真是太有趣了。”
伯德被他不知遮掩的狎昵吓了一跳。
“你疯了吗!”
“噢,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可真是太伤心了,我以为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做朋友不需要这么客气。”
伯德差点被气得不顾矜持直接跳起来伸出手去拽住他的领口骂他:你的做朋友就是无耻地将对方按在床上随意玩弄吗!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不礼貌地拒绝了继续对话,坐回座位上对车夫轻喝道:“走吧。”
纳塔尔当然不会被甩下,他几乎是同时和马车开始前进,人生几乎半辈子都在站马上度过的公爵先生显然骑术了得,马匹的步伐在他的指挥下轻巧稳健得如臂指使,如果不是高度不对,伯德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和他并驾齐驱了一辆绑在了他车架上的马车,特别是他还时不时和伯德说说话,虽然大多数时间他只是弯下腰,没有任何回应地自言自语而已。
“伯德。”纳塔尔再次弯下腰试图看着人说话,奈何他实在是太高了,每次都是失败告终,“瓦伦郡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每次都令我大开眼界。”
伯德终于停下了拨弄手里的花――这是刚刚一个孩子扒上他的马车扔进来的,橘黄色的山花,说到瓦伦郡他总忍不住要更关注一些:“这里当然奇妙。”
“不,我不是再说风景,”得到了回应纳塔尔就直起了腰,老这么说话太累了,“事实上我去过不少贵族的领地,没有一个地方像瓦伦郡这样……美丽。”
他的确只能使用美丽这个词语。
事实上帝国的大部分地区直到十年前还处在战火之中。当时许多贵族直接占有了他们的领地,拒绝承认王室,企图自立为王;甚至有贵族和圣殿交易,笼络了数量相当可观的军队以及信徒。他从十五岁受封为皇室的神圣骑士开始就四处为自己的表哥、为帝国的王权征战,他去过很多领地,包括被圣殿统治的那片据说富饶无比的人间伊甸园。
他不得不承认,富有是真的,但那只属于贵族们,一旦走出贵族的城堡,离开乡绅的私人庄园,就会看见路边躺着难以数清的平民。许多人因为战火而丧命、流离失所,而生活在土地之上的那部分“幸运儿”又被土地的主人奴役,他们的劳动只会换来领地主人的富有,而非他们的温饱。
那些虚伪的贵族们曾企图笼络他,让他放弃彼时尚且孱弱孤单的皇室,为他们效力,因此他们举办过一次盛大的舞会,竭力包装女眷,希望能用美酒和美女来抓住他的心,那场舞会不讨论其中的贵族佩戴的珠宝,精心设计的服饰,只论主人为举办而耗费的金币,就足以支撑一片领地的所有平民度过一个安全舒适的严冬。而事实上,他们在其中酒池肉林,一街之隔的平民们,已经有许多人在严冬中死于饥寒交迫。他们永远也等不到这个举办在春天的舞会,也永远得不到它。
瓦伦郡的富庶肉眼可见,这也并不像是一朝一夕积累起来的,这个从来就属于帝国的偏远地区得益于他的偏僻而远离了战火的侵扰,但如果领地的主人并非是一个英明的绅士,即使再偏远也将被卷入战火,而非一早收归帝国管辖,得以建立完善的政所、法庭。
伯德敏锐地察觉了他话语中的深意,得意道:“那当然,这可得从我祖父说起……”
可没等他开启话题,纳塔尔突然纵马飞奔,几下纵跃到驾座,抢夺过缰绳勒马。
“吁――”
伯德猝不及防之下差点磕上坚硬的车壁,他恼火地扶正歪掉的礼帽,打开车门骂道:“纳塔尔!你怎么回事!”
可他刚刚跳下车,一个柔软的身子就冲了过来扑到他脚下一把抓住他被鞋履包裹严实的脚踝,哭喊道:“里斯本先生!子爵阁下!求您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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