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老段确实很优秀……”趁着前方红灯还在20秒倒数时,叶本初抓紧时间解释,“但并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吸引力,请你放心,立欣。”一本正经的言辞打消了段乔刚刚崛起不到一分钟的危机感,他满脸写着“遗憾”:“啊……唉。”叶本初哭笑不得:“怎么,非得要我编造一段爱而不得的苦情戏码,你才满意?”
程立欣接过话茬:“一般人哪有到了34岁还不着急结婚的?你这么一坦白,我自然就要想想,是不是我从你身边抢走了老段……”“老婆,我直的啊!本初什么都没干过!”段乔碍于把握着方向盘,无法举起双手,“我俩清清白白!”
叶本初见到此情此景,忽然心底涌上来一股自我厌恶的情绪,当他擅自把老友想象成对立面的敌人时,就已经奠定了自己是个自私怯懦的胆小鬼。或许天生就是个悲观主义者吧,凡事只考虑最坏的结果,从不奢求好运和温暖降临在自己头上。
“难怪了……当年我们学校有个专业的系花向你表白,你都无动于衷!”段乔皱巴着脸回忆,“我当你怕谈恋爱耽误学业,原来你根本不好这口……人家那么漂亮!”程立欣提高嗓门:“有我漂亮吗?”段乔瞬间又怂了,赶紧给老婆大人赔礼道歉。
路上堵得寸步难行,还好有段福尔摩斯乔细细回忆过往,从蛛丝马迹中扒出叶本初那本该拥有却因性取向差异错失的美好爱情。叶本初自己也很诧异,那些在图书馆里坐自己对面,时不时找他答疑解惑的女生,原来都把他当成过猎物……
“可能那个时候,我真的很爱学习吧。”叶本初尴尬地笑笑,“没注意。”段乔醉了:“我看你单身和你性取向没关系,纯粹是情商不行!”程立欣道:“本初你工作忙,平时肯定没心思考虑感情问题,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介绍点男――”
“啊……那什么,立欣,等等再说这个,你们是回家还是?不如把我放在地铁口,我自己坐车回家……”
“回什么家啊,上我家吃饭去,陪我喝点酒。”段乔独断专制道,“就冲你性取向瞒了我十几年,又害我自作多情一把,连罚五杯!”叶本初有些焦虑:“我,我还有事。”“可我刚在医院问你,你说没事的。”程立欣帮腔,“你陪了我一下午,我早上炖的腌笃鲜,温到现在,你不能不吃。”
前方绿灯了,段乔一脚油门下去,不给叶本初跳车的机会。
幸好,叶本初换上拖鞋,踏进了程立欣家,很镇定,因为程立霆不在家,确切来说,他已经三天没回家了。程立欣说他在公司加班,换洗衣服都是叫助理来家取的。
“我弟上次好像说要搬出去住。”程立欣在厨房忙活,“傻兮兮的,好端端家里不住。”还在餐桌上用笔电处理公事的段乔插嘴:“他要是和小姑娘同居呢?”“和哪个小姑娘?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程立欣道。
坐在沙发上的叶本初听得心惊肉跳。他不曾想,程立霆说的同居是认真的,而且他还告诉了家人,他胆子未免太大,要是被揭穿了……
夫妻俩还在争论程立霆该不该和小姑娘同居,叶本初不敢多听,站起来四处溜达,他看见程立霆房门前的窗台上,那盆五十铃玉长势喜人,肉厚翠绿,敦厚可爱,便忍不住端起来细瞧。
“长得好吧?”程立欣端菜出来,看见叶本初望着五十铃玉出神,“一直是我弟在照顾,在他门前放着,我总忘记。有次看他给花换土换肥,我才知道是他在护理。”叶本初怔然,程立欣接着道,“我跟他说,叶大哥送的花你可不能养死了,他说他死了花都不会死。这话摆明嘲笑我养花技术没他好。”
“你确实没你弟好啊,老婆。”
“你少说一句会怎样?”
斑驳灰的天际处撕扯开一道口子,锈黄色的夕阳挣扎着想在梅雨占领魔都的时节分到一杯羹,可惜浸透了天边饱吸雨水的云朵,也只是透露些许惨淡的焦黄。叶本初轻轻地把五十铃玉放回原处,他不敢再多想程立霆是如何蹲在这里,低头细致地抖落旧土,将新泥一捧一捧埋到盆中,如对珍宝般将这盆多肉照顾妥帖。这样的温柔不幸他也品尝过,所以避之不及。
酒杯相撞,一饮而尽,段乔兴致勃勃想替叶本初斟上第二杯酒,程立欣的手机上来了视频通话。
“我爸……嘘。”程立欣看清来电,点了接通,“爸?”段乔瞬间萎了,赶紧把酒瓶藏到脚边。“爸,有事吗?”“没事不能打来了?”“没有啊,就是我们正在吃晚饭呢。”“我睡不着,就想跟你们说说话,我和你妈打算下下个礼拜回上海。”“晓得了,侬刚几遍了啦?”程立欣用上海话嗔怪,“晓得咧,阿拉等侬来。”“段乔那小子呢?”
被点名的段乔乖乖地凑到屏幕前卖笑:“爸……晚上好,还不睡啊。”“我要睡自然就会睡了,欣欣现在肚子大了,你给我上点心,工作可以放放多陪陪她。”“晓得晓得,爸。”“爸,我又不是残废,小看我啊。”“你几岁了啊,34了,也算高龄产妇,非要回上海,你弟么忙得要命又管不了你……你弟呢?”“立霆加班,我都几天没见他了。”“加班加班,该想想终身大事了……”“你回来你劝他,我是劝不动的。”
坐在一旁当听众的叶本初捏着空酒杯,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很羡慕程立欣有父母的唠叨,丈夫的陪伴,弟弟的帮扶……这或许是中国成千上万家庭的常态,可惜自己从未体会过,他生来家庭残缺,独自野蛮生长,也算是堪堪挺拔立于林间。
这通电话打扰了段乔的酒兴,他知道老丈人素来对他的出身有想法,但碍于女儿的痴情深爱,不愿多显露反对,但回国接手这边的项目难道不是老丈人的旨意?现在叫自己放放,怕是放下了又来骂不中用。他独自多喝了几杯,反倒让叶本初看得揪心,只顾劝了。程立欣吃完饭坐到沙发上刷起了淘宝,倒是忽略了两人。
啤酒瓶空了五个,大部分不是叶本初所为,他站起来道:“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G,别呀,住下吧,今晚我弟都不回――”
程立欣怕是乌鸦嘴一号,话未完,门先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佝着背从外面进来,低顺着眉眼,你都看不清他的脸。叶本初整个人一僵,脸色止不住地变白。程立欣还惊喜道:“说曹操,曹操就到。”程立霆显然还未看清客厅格局,换着鞋随口含混地问:“……什么?”“你叶大哥要回家,我叫他住下呢,反正你们……”
程立霆猛地抬头,似一台极精准的侦察机,0.0001秒便锁定目标。他射过来的眼神比针还尖锐,叶本初强装镇定,试图朝着他撕开一个微笑,但失败得彻底。程立霆确认了他的存在,复又垂下眼:“他要回家,我送他。”
叶本初闻言忙道:“不用了!我自己打车!”段乔胡言乱语道:“送!叫立霆送!这点小事……”
“我可以自己……”
“走了。”程立霆转身拧开门,一只脚是皮鞋,一只脚是拖鞋。
夜里的雨细如牛毛,但就是比白日的冷得多。玛莎拉蒂总裁的真皮后座一如既往的舒适,不过叶本初如坐针毡,拥挤的空间里,他和他,宛如耳聋的哥和哑巴乘客,两相无言。甚至甘甜的熏香都加速了这种窒息的氛围。
或许是最后一次坐这辆车了,叶本初心里有点难过,他知道徐浪的主意真的很烂,可他就是忍不住同意了,因为他耻于将这份畸形的爱说出来,又渴望得知对方的真心。然而34岁的人企图和17岁少女做同样的白日梦,下场可完全不同。如果不去试探,或许他们这段炮友情会在程立霆的强硬和自己的半推半就下维持得更长些……
“到了,下车。”车停得很稳,司机面无表情地赶他下车。叶本初从反光镜中细看了这张脸,胡渣肆意生长,双颊凹陷,眼圈深重,眼尾是浓黑的阴影。
“你怎么――”
“下车。”程立霆道,“下去。”
好无情的逐客令,叶本初腆着脸跟他说谢谢,倍感难堪地爬下车,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把头伸进车厢里:“那个……你的行李还在我家,要拿吗?”
程立霆在驾驶座上静坐了十几秒,才打开车门。叶本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在前面带路,程立霆跟在身后,两人上了17楼。走廊灯前两天刚坏,黑灯瞎火的,钥匙对不准锁眼,这着实令叶本初焦躁,他越是急,越是对不上。嚓嚓的刮门声格外刺耳。
“对不起,等等,我正在开……”他的手心都出汗了,背后的那双眼睛让他六神无主,怎么办,蠢得要死,怎么办……
“我来。”程立霆靠过来,夺过他手中的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
“哇!厉害――”
程立霆抽出钥匙,意味不明地笑笑:“是吗?”他本该垂下的手掌突然举起来,一把掐住叶本初的喉咙,把他狠狠地拖进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