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如画颇有几分诧异,她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世家小姐自己动手调配这些东西的。这,不原该是匠人的活计么?
如锦看她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本就同她没什么交情,白日还见她顶撞了奶奶一番,没什么话同她讲,便也不再多言。
姜红菱洗好了身子,自楠木浴桶中出来,只着了一件碧青色白蝶芍药肚兜,一条蚕丝亵裤,便走到床畔坐了,向如锦吩咐道:“去把花油拿来。”如锦明了,走到梳妆台前,开了一口上了锁的红木小箱,自里面寻出一只绘着西子捧心图的白瓷瓶子,回来递给姜红菱。
姜红菱拔开软木瓶塞,向掌心中倒出些淡黄色油液,双手轻轻揉搓着,在身上涂抹按揉。霎时间,淡淡的蔷薇花香在屋中四散开来,宛如这屋里放了几盆盛开的蔷薇,花香吣人。这花香之中,似是又笼着一丝说不出的悠远香气。如画更不知这是什么金贵东西,正在一旁歪着头出神,却听姜红菱淡淡说道:“把水倒了,就出去歇着罢。今儿晚上该如锦值夜,你就不必在这儿服侍了。”
如画闻听这一言,如梦方醒,连忙道了告退,躬身出去了佳。
如锦看着她那前倨后恭的样子,不觉轻笑出声,向姜红菱道:“奶奶,白日闹了那么一出,这如画可算知道敬畏了。”
姜红菱唇角微勾,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并未答话。只是又倒了些蔷薇花油出来,仔细按摩着身上的皮肤。屋中一灯如豆,昏黄的光照在这青春大好的女子身上,在墙上投映出姣好细丽的身影。
姜红菱天生姿容甚好,她也极爱惜容貌,自幼便于这些养肤的胭脂水粉极为热衷。在娘家时,市面上买来的脂粉总不甚合乎心意。家计又在嫂子王氏手中把持着,王氏屡屡声称家道艰难,须得各项俭省,又怎会买上好的东西给她?无奈之下,她只得自己动手,查阅了许多古方,又几经尝试,改动了无数回,倒撰出了一套独家秘方。如今她身上所用,皆是自己做的,比市面上买来的一切都好。
比如这蔷薇花油,乃是以降真香投入真麻油中,蒸上两回。后将香料弃去,采清晨半开的蔷薇、柚花投入油中,储上十日,便可取油用之。这蔷薇油不止香气清香悠远,更能润泽肌肤,消除疤痕麻点,长用可使肌肤白嫩细腻佳。
她如今守寡,不能穿红戴绿,涂脂抹粉,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合该糟蹋了自己的容貌。上一世,直至最后那两年的请苦日子里,她也必定每日梳妆整齐,仔细搭配穿衣。守寡并非她所愿,她又为何定要糟践自己这副天生的丽质?女子爱惜容貌,乃是天性所使,可并非如世人所言,是为了男人。今世,她定当仔细筹谋,再也不要过那苦日子了。
姜红菱一面按揉着身上,一面想着白日之事。
那把扇子,确是她给顾婉的。今日这场风波,也是她同顾婉商议好的。顾O的性子,果然还如前世一般,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小便宜,都要陷在眼里拔不出来。若非她嫉恨顾婉,又贪婪狂妄,怎会落入这个圈套中去?自己和顾婉什么也不曾做,不过掉了一把扇子在地下,她便钻入套中去了,连带着将李姨娘也装了进去。直钩钓鱼,也没有这样蠢的。
不过是一把扇子罢了,就把她们闹得人仰马翻了佳。
想至此处,姜红菱不觉一笑,将手中白瓷瓶子递给如锦,在床上懒懒散散的躺了下来。
她手中可用的人事不多,现下倚仗的不过是多活了那么几年,对这些人的性子了如指掌罢了。
李姨娘被禁足,掌家大权又回到了太太苏氏手里。然而姜红菱却心知肚明,苏氏并非那块材料。只怕顾王氏心里也是这般想的,待苏氏闹出了笑话,又不得不将这权柄再度交给李姨娘。如此拿捏妻妾两房,顾王氏这权衡之术玩的倒且是熟练。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能将偌大一座侯府牢牢的捏在手心儿里。于这一点,姜红菱倒很是佩服她,到底是活了一辈子的老人精。饶是她,在这顾王氏跟前,亦不得不小心谨慎着。也不知今日,这老妪到底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姜红菱翻了个身子,一把秀发散在枕上,底下碧绿的枕套越发衬得发丝乌黑油亮。
那念头只在心底过了一下,便就过去了。今儿闹事的是顾O,张口问顾O硬要红裙子、预备大少爷丧期里过生辰、穿红裙子的,也是这母女两个,同她有什么相干?
只是适才在延寿堂上,顾王氏说起要她管束家里这些个小姑子,教她们学规矩,倒是有些文章可做。
眼下,她手中可用的人太少。身边这两个丫头,固然忠心,却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同她一道关在后宅之中,做不了什么。苏氏懦弱无用,顾婉没有什么心计,也与她一样都是内宅妇人,出入受限。
她并不甘于只困在这内宅的方寸之地中,不然就算拿到了掌家之权,威风上几年。将来顾家一朝倾颓,她也要遭池鱼之殃,又有什么意思?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回,她心底忽然冒出一个主意,这事若然能成,往后行事就便宜的多了。
此时,离德彰皇帝身体衰败尚有六年,她还有筹谋的余地。
心中主意拿定,睡魔便步步逼近。她神思渐渐迟钝,星眸微阖,便即睡去。
苏氏携着顾婉回了馨兰苑,顾婉本另有居所,但同母亲有些话说,便随着她去了。
回到屋中,苏氏一脸喜气,进门就连声吩咐丫鬟炖果仁泡茶、取了果盒过来,要同女儿说说话。
母女两个进了明间,脱了外头的斗篷,在炕上相对坐了佳。
苏氏笑盈盈道:“今儿倒是痛快,老太太竟能亲口夺了李姨娘的权,这可是十来年都没有过的事儿。”
顾婉心里明白这事儿的缘由,只是嫂子之前仔细叮嘱过她,此事无论是谁都不能告诉,便也不曾提起。之前,她还曾疑惑,顾O若是不抢那扇子又当如何。如今看来,这嫂子还真是料事如神。
却听苏氏又含笑说道:“桐香栽了这样大一个跟头,我看她往后在这府里还有脸往我头上爬!”顾婉却觉有些不妥,轻轻说道:“母亲,姨娘宠眷多年,怕不是这样容易下去了。何况,还有三哥哥在。”她这话一出,苏氏的脸色果然暗了下来,眼眶也泛了红。
侯府没了嫡长子,只有一个庶出的三少爷。顾文成也渐渐有了年纪,且同苏氏情分平常,每月在她房中的日子屈指可数。她往后再要产子,希望也是渺茫。侯府这份家业,日后只怕还在顾忘苦身上。自打顾念初身故,每当深夜她想及此事,心中便要发慌,今被女儿说出来,连着适才那喜悦之情也尽数消散,再度愁云惨淡起来。
顾婉见母亲面露愁容,心底是知道母亲那柔弱脾性的,连忙笑道:“老太太亲口下了姨娘的禁足令,打从明儿起,这府里就是太太当家了。太太可要早些安歇,明儿一早起来,还要同那些管家嫂子们算账呢。”
苏氏心里存着事,听了这话,也不大能高兴起来。
恰在此时,外头人报称:“老爷回来了。”话音才落,就见门帘打起,一阵风也似的走进一名男子。
这母女二人微微吃了一惊,连忙各自起身。
却见顾文成穿着一袭丝布圆领官衣,头上没戴冠,脚下踏着藏青色素面绸缎布靴,自外头进来时,在地下踩出一个个脚印来。
苏氏瞧见,连忙问道:“外头下起来了?”
顾文成微微颔首,道了一句:“下起来了佳。”
顾婉走上前来,欠身道了个万福,低低问候道:“父亲。”顾文成扫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句:“近来都做些什么?”
顾婉心头有些发酸,父亲从来没有多看过她一眼,倒是很喜欢那顾O。她低低说道:“也没有什么,老太太身子不好,在跟前服侍了几日。这两天老太太说起,叫我跟着嫂子学习针线规矩。”
顾文成应了一声,没再言语,只是脱了外袍。
苏氏一见这情形,意思便是要在这儿歇宿了,连忙接了衣裳,又吩咐丫头预备热水,顾婉便告退悄悄去了。
顾文成脱了外袍,里面是玉色圆领丝质衬衣,裹着精健的身躯,理了理袖子,走到罗汉床旁坐了。苏氏跟在他身侧,望着那张五官深邃的脸发怔。
顾家满门容貌出众,顾文成年轻时曾练过一段武,如今虽已是将近四旬的人了,身材依旧保持的很好。他面容方正,除却眼角微微的细纹,倒还是一位成熟俊逸的男子。
苏氏嫁来之时,也很是为他着迷过一阵。只是不知为何,顾文成对她总是淡淡的,时日久了苏氏对他也就淡了。总好在这些年来,顾文成除了李姨娘外,再无纳妾。苏氏便也只当,那桐香方才是这位老爷的心头好。
这般发了会儿怔,苏氏便就回过神来,在一旁陪坐了。
丫鬟上了茶,顾文成取了一盏在手中,抿了两口,眉毛微皱,也没多言语什么,只是说道:“今儿的事,我已听说了。既然母亲交代你管家,你便多上心些。桐香管了这些年不曾出什么差错,如今交在你手里,若是出了乱子,就不好看了。”
苏氏也摸不透这话意思是告诫自己仔细管家,还是暗指自己理家才能不及那李氏却硬要把持家计,只顺势应了一声,又唯唯诺诺道:“今儿的事,也不是我跟老太太提的……”话未说完,顾文成便挥手打断道:“今儿的事,我已听说了,这事委实是她们娘俩不对,我已斥责过她们了。O儿年龄还小,还需的仔细教导。你是嫡母,虽则素来身子不好,但这子女教养上,还是上些心的好。”
顾文成这话却有失偏颇,顾O自打出生以来,便只在李姨娘身侧养着。李姨娘防范甚严,一子一女于苏氏几乎全无情分,平素也只听自己亲生母亲的话。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又怎能怪责苏氏?
苏氏懦弱惯了,又情知丈夫向来不待见自己,在丈夫跟前,一句话也辩驳不出,只是唯唯诺诺的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