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她醉日光
8.她醉日光
除了独芳殿不燃烛火，阎罗殿的其他地方都有做成树状的烛台，鬼火依附于灯芯，自发调节成一片温暖的橙黄色。
传讯的乌鸦飞回来，落到书桌前就变成了纸上一笔浓墨。
晏珏坐在椅上批折子，腕骨露在外面，缠着一串孔t雀绿的宝石手链，细细的，衬得皮肤越发白。
这不是神器宝物，看着像人间的物件。
程邺瞥见了，眼神平静地移开。
那绝不是王妃殿下的东西，但此事与他并无干系。
“前几天的鬼哭野异动，可查清楚缘由了？”晏珏头也不擡，手下折子勾上红线就立刻换一本，细看其中内容，是依据亡魂生前种种行事看其该发配至十六小地狱的哪一狱。
他气质本来就阴郁，工作时怨气更重，看阻挠他陪王妃的折子像看仇人。
程邺一板一眼回答：“通天门开，大批仙子入地府，镇压在鬼哭野的魔兽们馋了。”
魔气自人心生，却好依附在妖兽身上，促使它们成为凶残的魔兽，狡猾的魔兽会在人间作乱，迫使神仙下界，再伺机吞吃他们，进而提升自己的修为。
天庭地府多次绞杀魔兽，但人间根源存在，魔气就无法断绝，甚至杀得越快，魔化的妖兽也就转化得越快。
别无他法，两方统领者只好合计之后决定将魔兽抓起来关在鬼哭野。只要保证抓住的魔兽不死，在人间衍生的魔兽就不会恐怖到形成兽潮。这样既能保人间平安，又便于神兵鬼将除魔。
酆都以北就是寸草不生的贫瘠荒野，风声呼号凄厉如鬼哭，故名鬼哭野。西王母以身镇魔兽，在此陷入了长久的沉眠。
不过那已经是万把年前的事，近几千年的魔兽总能突破西王母的封印，一个看不住就要冲进酆都撒野，城防营成立之后这种情况才好转许多，直到天庭送下来一批可口多汁的美味小仙子。
能把普通鬼物都馋哭，更不提本就以吞食神仙为生的魔兽。
“唔，”晏珏拧眉，手中毛笔断了，他换一只新的，又埋头奋笔疾书，“吕桭怎么说？”
“仵官王说您要是再一时兴起去天上带仙子下来，他就将四殿职务卸下，常驻城防营。”程邺的目光就定在脚下，心里其实难得活络几分，在暗暗期盼。
期盼阎罗王可以将除了王妃之外的仙子送回去，这样对两边都好，不是吗？
但晏珏只是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提起另一个话头：“你所求之事已经办妥，此刻那小树精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程邺来地府八百年，这是求到他跟前的第一件事，阎罗王裹在他的厚氅里，坦然接受来自程邺的感谢。
“多谢大人。”这可是他真心实意的感谢，实在难得。
程邺汇报完工作就要告辞，门外连爬带滚跌进来一个小鬼差,舌头都在打结：“大人！阎罗大人！人间又生魔兽！已害了百余条人命，全镇都没、没了！”
程邺立刻擡头，晏珏冲他一点下巴，“带十个鬼将去查查。”
“遵命！”
人间出了魔兽，向来默认由不那么“美味”的地府鬼将先行抓捕，实在抓不住再请天兵相助。
城防营鬼将分属十殿，有这种任务时一般是轮流去做，这次正轮到阎罗殿。
程邺召出传讯鸦，速速点了十名鬼将，他们化为黑光逆着黄泉疾驰。
“怎么这么急？之前一点声息也没有啊！”宋升在路上忍不住询问，收到传信时正在丧喜街讨酒酿圆子吃呢，新来的摊贩娘子长得像生时带他的嬷娘，做的圆子味道也像。
这样急匆匆，他连钱都没来得及给，定要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酆都新来一批鬼，各个死状凄惨神志疯癫，一殿觉得不对，加急审了才知道是有魔兽作乱。”
程邺不知他就惦记着两口圆子的出息，他们出了地府向西行，赶在午后来到一地焦黑的梨水镇。
本是依山傍水的小桃源，此时却成为一片废墟。
空气中是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高温烘烤过后的酒气。烧黑的白墙青瓦，坍塌的矮院楼阁，不绝如缕的丝丝绛紫色魔气混在尚未完全熄灭的黑烟中。
宋升用力“呼吸”一下，什么也没闻出来。
他修为不够，还不能像程邺一样恢复作为人的嗅觉。
“看上去是刚发生不久，”他从能获取的线索分析，“鬼魂入酆都约莫用个一天，没烧熟的尸体新鲜程度也符合，魔兽很可能还在这里。”
这也就说明，魔兽是突然发动攻击，一来就来个大的，所以地府不曾提前察觉。
“散开搜查！”程邺一声令下，高大的鬼将们散成灵活的黑光，迅速在不算大的镇中转了一圈。
琳琅的夫君唤作周梁，他在后山脚下发现了被啃半截的镇民尸体和被烧出来的一串爪印。
“进山，那魔物会用火，都小心些。”
程邺跟着血迹和爪印，其余人呈扇形扩大搜寻范围，渐渐地他们彼此之间就看不到了。
山林间很祥和，春季的鸟雀活泼，在灌木丛寻到早熟的浆果，叼着一仰脖儿囫囵下去，而后拍着翅膀与同伴叽叽喳喳。
野兔和梅花鹿凑在一起吃草，树梢上的蛇正吞下鸟窝里的蛋……一切都很正常。
难道魔兽不在后山？
程邺站住脚，闭上双眼，他的袍角无风自动，将自己修来的浅薄仙力散发出来，对于魔物来讲，若是没有纯粹得如同天材地宝的天庭神仙吃的话，拿地府神仙打打牙祭也不是不行。
他竭力压制自己的凶煞鬼气，试图将自己伪装成无害美味小点心，诱使魔兽自己出来。
屏息等了半炷香的时间，他散开警戒的神识突然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生机充裕，沾满经年累月才能蹭上就掉不了的仙气。
是那爱钻牛角尖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