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
灵境之中,明月高悬,一片碧蓝花海随风摇曳,暗香浮动。
这个香味……有点像桂花酒,清冽带着丝丝甜意,让人似醉非醉。
商悦棠记得,谢青初次来到此灵境时,叹于此花芬芳清艳,曾有意用其酿酒,但最终还是未能成功,原因是――
糟了。
商悦棠面容一凛,江晏的剑已经裹挟着纷飞的花瓣,毫不留情地砍来!
此花名为幻海花,花蓝如海,有引人入梦之效。江晏肉体凡胎,必定是中了此花的幻术,将自己当成了敌人。
凭他现在的实力,还伤不到商悦棠分毫,但商悦棠也不忍心去伤害江晏。
剑光残影中,聚蓝透碧的落英婆娑而舞,两人衣袍一白一蓝,交织在一起。
在躲避中,商悦棠发觉江晏的剑法竟然与他平日里所使的不同,舍去了温文尔雅的君子之风,转变为狂暴粗野的打法,但粗中有细、狂中有理,可谓是将野路子和正统剑法融合到了极致!
商悦棠教的剑法,以轻捷灵巧为主,而那些霸道强横的招法,必定是江晏在拜师之前,自己摸索出来的。
一手扣住江晏的手腕,商悦棠将他拉入怀中,四目相对、额头相抵,神识强力又温顺地探入他的脑中。
那是个寒冬,雪花纷纷扬扬飞舞,红色的灯笼都被霜雪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屠苏酒的香气弥散在大街小巷。
一白白胖胖的小孩穿着棉袄,手持糖葫芦在雪中奔跑,身后玩伴追逐而上,嘻声一片。
本应该是极其欢乐的场景,却因为他们脸上蒙盖的一层模糊不清的雾气,使得这一切变得诡异起来。
江晏会在哪儿?
水墨袍随风猎猎而响,又轻飘飘搭垂下来,商悦棠立于危楼之上,极目远眺。
朱门绣户里,银骨炭被火染上了红色,不时爆裂出花,美娇娘提起云袖,将佳酿斟入杯中;薄祚寒门中,女子抱着小孩卧于炕上,手中绣着小儿新服;高檐屋角下,五只野猫挤在一起,抱团取暖。
终于,在一方五进宅院外,捕捉到了江晏的身影。
还是年幼的江晏。
他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小小的一团,衣着单薄,在寒冬里冻得瑟瑟。
商悦棠刚准备飞身而下,便见江晏身旁的黄花梨大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锦衣的丫鬟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疙瘩汤,递给了他,随后阖上大门。
商悦棠知道江晏以前过得不好,但亲眼看见,还是心仿佛被一根针扎了一下。
衣袂翻飞,如流云舒卷,他跳下高楼,去牵江晏的手,可触及的只是一片虚无。
……是幻觉啊。
商悦棠心中空荡荡的,有点难过。
他看着小江晏喜滋滋将那碗汤喝完,把碗端端正正放在门口,然后瑟缩着身子离开。
商悦棠下意识想跟着他走,可迎面一阵风雪吹来,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就不见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赤云城中,幻境中,除了踩雪时发出的沙沙声、寒风吹过时的呼啸声外,那些路人的交谈声都混成一团,完全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明明身边是如此嘈杂的世界,却孤独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然后,又是拳打脚踢的声音,清晰而残忍。
商悦棠已经猜到了结局,但切实看到那幅场面的时候,他还是心疼地眼眶发酸。
那个身影比起刚才要长大了一些,但还是那么瘦弱,好像风一吹,就会飘走一样。
江晏的身上,有着许多的伤口,新新旧旧。他就是过着这样的日子――旧伤还没愈合,新伤就出现了。伤口大大小小加起来,推进着时间的前行。
越水剑止不住地震颤,商悦棠紧紧攥住掌心,十指苍白。
这时,他听见身后有人唤他:“师尊。”
他转过身去,飒飒飞雪中,少年疲惫的身姿出现在他的眼前。
江晏身上披着霜雪,和幻影中的他,近乎重叠。
江晏说:“师尊,对不起……我又连累了您。”
商悦棠又生气,又心疼。他走过去,拂去他肩上的雪花,把泼墨山水袍披在他身上。
江晏脸一红,朝后退了半步,说:“师尊……不、不用了!”
商悦棠微怒:“闭嘴,给我披上。”
江晏低下头,面红耳赤,扭捏地像个姑娘。
商悦棠还浑然不觉,骂道:“耳朵都冻红了,还在死撑。你要是以后到了金丹期,想让为师管你,为师都懒得管了!”
江晏一急,忙道:“不的,师尊管我也好、骂我也好,徒儿都……甘之如饴。”
少年的音色是脆生生的,此刻却带着一点软绵绵,像是花朵上的残雪。
商悦棠心底泛出一丝怪异的感觉,但很快便将其抛之脑后,道:“好了,为师回去再好生管教你。”
江晏“唔”了一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虚地移开眼神。
商悦棠:……???
商悦棠以前陪大弟子谢青来过幻海花丛,当时他的心境比起现在浮躁得多,一看谢青犯病,打晕,抢救,送医,一气呵成。回春峰的尚师兄对他语重心长道:“要不是你的徒弟神经比较坚韧,可能他此刻就和孟婆在探讨煲汤手艺了。”
……后来,到了道心之衰,心魔渐生,时不时拉他进幻境喝个茶、下个棋、刺个杀什么的,一向秉持“一剑走天下”的商悦棠首次在修行上撞上了瓶颈,卡了几千年后,终于天人合一,证道飞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