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再分别
自那日盛朝歌无言落跑后,沈安然一个人在屋子里哭了许久,最后默默地收拾包袱,小厮就站在门外没有走远,见状也是一脸无可奈何,软着声音哄了半天。
启程后盛朝歌躲着他,他也自觉没脸面对师父,小厮买了辆马车,他就整日窝在车里,只是三五不时要闹点幺蛾子,努力增加和师父最后相处的时日。
这一天早上便死活闹着不肯走,非说自己坐马车坐累了,要在客栈里修整几天,然后一个上午都没迈出房门一步。
盛朝歌推开房门的时候,他正坐在桌边专注的雕刻木人,木屑散落一桌。他原以为进来的是小厮,谁知余光一瞥,登时惊慌失措的站起身,又意识到手中还握着木人,赶紧藏到了身后。
原本是有美好意义的木人,如今也变成了他自作多情的象征。
小少爷不敢和大师兄对视,眼神乱飘,结结巴巴道,“师……盛道长,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盛朝歌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这么喊自己,颇为不适应,板着脸朝他迈开一步,谁料小少爷受惊般后退,正好绊在椅子上,惊呼一声朝后倒去。
大师兄早知道他行事莽撞冒失,早有预料般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拽进怀里,小少爷没能稳住势头,额头撞在他胸口,好似撞在了石头上,疼的直哼哼。
他哼唧的时候像极了撒娇的小动物,很得大师兄喜欢。此时听了,盛朝歌不禁嘴角微挑,可没等他说点什么,沈安然就七手八脚的从他怀中挣脱开来,退后两步,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低着头没能看见,盛朝歌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多,多谢师……盛道长。”
盛朝歌一步跨过去,不等他避开,就伸手捏住他的脸颊,泄愤似的扯了扯。沈安然被迫抬起头,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他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竟有些瘦了,眼中的神采黯淡,看来是被打击得不轻。瞧他这可怜模样,大师兄手下的力道越发轻了,末了用指腹摸了摸他的脸颊,“没出息。”
小少爷本就委屈,没等到安慰就算了,竟然还被嘲讽,登时眼泪就不要钱似的流出来,“你还说我……你竟然说我,呜呜呜,我那么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就算了,竟然还嘲笑我……你就是欺负我笨,欺负我没本事,我不要喜欢你了,你个坏人……呜哇哇……”
他明明哭得伤心欲绝,大师兄却对着这张略显狼狈的脸心动不已。这傻小子也会说喜欢人了,可惜对大师兄来说,只有喜欢远远不够,要爱他,依赖他,离不开他,非他不可才行,只有这样他才能下定决心将这小子握在手中,握上一辈子。
沈安然大概暂时领会不了这位“伪君子”心中的弯弯绕,他只是发泄般的嚎啕大哭,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泪水,动作有些直愣,擦的脸上一块白一块红。
大师兄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么糟蹋自己的脸,强硬地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小少爷挣了挣,纹丝不动,顿时觉得自己被加倍欺负,哭得更加伤心。
他闭着眼,泪水源源不绝的顺着脸颊流下,而让他这么哭的人,正是自己。盛朝歌觉得胸口酸涩胀痛,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有点高兴能够掌控他的喜怒哀乐,又担心他会不会哭坏了眼睛,想要安慰他以后自有相见之日,实际却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倘若,我也能这般无所顾忌的倾心于一个人就好了。他无声的长叹口气。
既然最终的结果注定是理智为胜,那此时,就让情感占一次上风也是理所应当的。
盛朝歌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说服了自己,决定顺从一次自己的心意。他合起眼帘,将眼中复杂难辨的情绪一并敛去,俯首,在沈安然光洁的的额头上无比轻柔的落下一吻。
“我会写信。”
小少爷的哭声明显一顿,随即缓和不少,他睁开眼,被泪水洗过的杏眼如同雨后山潭,清亮透彻的耀眼,他痴痴的看着大师兄坚硬的下颌,嘟嘟囔囔的说道,“我会等。”
盛朝歌闻言移开唇,睁眼看他,黑眸深不见底,与小少爷简直是两个极端。不开窍的小奶狗吸了吸鼻子,通红着眼眶,“等你的信,等你来。”
这副委曲求全的小媳妇模样招人得紧,大师兄不自觉的吞咽口涎,用手指描摹着他的眉眼。小少爷第一次被他这样温柔暧昧的对待,已经完全不能思考,只知道昂着头看他,却没有其他动作,如此温顺的姿态,让大师兄心里的坏水又难以自抑的翻滚起来。
就这样分开,确实有点亏了,合该留下点印记才是。
大概是苍天有眼,见不得他荼毒无辜少年,没等他干点什么,一只白爪苍鹰扑棱着健壮的翅膀,稳稳的停在了窗棂上。这是云宫派的传信鹰,盛朝歌一面在心里感叹这信来的真不是时候,一面还要保持住面上的严肃表情,以免让这隐隐开窍的小奶狗看出点什么来。
他师父的毛笔字劲瘦,字骨清傲,一展开纸便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冷意:限三日,速归。宗大师的简信一向如此,可大师兄却油然而生一种被师父提着剑戳刺后背的紧张感。
他师父绝对知道他在池州干啥呢,连回去的时间都把握的这么准确,说是段仗义没多嘴多舌他都不信!
从池州到云宫山比到沈国公府还要远一些,然而师父限制的时间比之还要短,这是逼他用轻功日夜不停的赶路啊……
盛朝歌皱着眉半天没说话,小少爷见他脸色不怎么好看,踟蹰道,“怎么了?”
“师门命我速归。”他将纸条递过去,“恐要即刻出发,不能护你回府了。”师门之命既已传到,他自然耽误不得,护送小少爷回苏州之事便只能作罢。幸而小厮已归,一路照应,想来是没什么大问题。
原以为还能再与师父相处几天的沈安然恍若雷电过身,僵硬地挺立在原地,嘴唇数度张合,却说不出半个字。最终紧紧握住拳头,跳起来伸手搂住大师兄的脖子,对着他的嘴巴印了上去。
有一就有二,第二次亲吻小少爷明显胆大了许多,大师兄的反应也平静不少,他甚至一度抬起手臂想将人搂住,但手停在沈安然腰侧,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双唇相合,小少爷青涩又粗暴的啃了几口,完全不得章法,不过他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胸口剧烈起伏,既是紧张又是痛苦,他埋首在大师兄颈窝,哑着声音道,“说好的,你要写信,我会等。”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盛朝歌抿了抿嘴唇,末了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声音含糊的应了一声。
担心大师兄时间不够,小少爷强打精神想给他收拾包袱,好让他快点出发。一抬手却看见一直握着没放下的木人,顿时捧着眉目不清的半成品木人哭丧了脸,“怎么办……木人,木人还没刻好……你会不会,会不会忘了我的样子啊?”他说着又要哭,大师兄从前也没发现他竟还是个小哭包。
盛朝歌不说话,也不安慰,就那么板着脸,沈安然本就脆弱的小心肝顿时雪上加霜,却强撑着没有如之前一样嚎啕大哭,只紧紧咬着嘴唇,把抽噎都憋回去,不小心气没喘匀,开始打起嗝来,害的大师兄差点笑出来。
他这模样可怜得招人疼,盛朝歌没再故作严肃,伸手摸了摸他的狗头,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木人来,赫然就是盛朝歌自己。
木人刻得精致,连衣服上的花纹都栩栩如生,一看就不是出自大师兄之手,他却送的坦荡,没见半点不好意思,“先拿这个应急,你的那个可以继续刻,我会去取。”
这便是承诺了相见有期。
沈安然双手接过那个完美的木人,把两个相差极大的木头一起抱进了怀里,眼中含泪的冲大师兄傻笑,又扑进了他怀里,在他的衣服上蹭眼泪。
他若是送这么没诚意又自恋的礼物给他的师弟,两个人一定会打起来;若是送给他师父,一定会被暴揍;若是送给他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一定会被狠狠嘲讽。也就小少爷能高高兴兴地收下,还欣喜不已的投怀送抱。
其实想想,他虽承诺了写信,却没说多久写,写几封;他承诺了会去取,却没说何时去,怎么取。这样漏洞百出,占尽便宜的承诺,大概也只有这个小傻瓜会奉为圣旨,守着不知何时会兑现的两句话,巴巴地等上几个月,甚至几年。
又或者他这一去永不复返,小少爷说不定还会等上一辈子。
一辈子啊……盛朝歌无言的注视着沈安然的背影,他正吸着鼻子给自己的包袱里塞进满满当当的吃食,都是他最爱吃的零嘴,是小厮回来之后给他买齐的,此时却毫不犹豫的全部塞给了自己。
这只小奶狗总能轻易的凭借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抓挠他的心,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只是看着这家伙的萌脸,他的胸口就能溢满怜爱之情。
盛朝歌垂下眼帘,下意识地摩挲手指,再等等,再等等,等到我十拿九稳了,等到我胜券在握了,就立刻把他牢牢地抓在手中。
小少爷可不知道身后的师父正在进行怎样的心理斗争,他把大师兄原本干瘪轻飘的包袱塞得几乎要系不上,费了老大劲才打上一个活扣,随后自己也觉得太多,但怕师父接下来几日的伙食不好,舍不得拿下一点来,只能心中祈祷大师兄并不介意负重赶路。
盛朝歌那匹懒洋洋的黑马比他提前上路,因为就算那马跑断腿也绝不可能在三日之内登上云宫山,正好这马极有灵性,不用人骑也找得到路,他索性让这懒马自己回去。
大师兄拎起包袱准备出发,小少爷突然双手捂住脸背过身去,闷声道,“师父慢走,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