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无心之人 - 无忧掌 - 曲妖和寡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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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无心之人

一封短短百字的信,盛朝歌删删改改七日有余才终于完成,原本准备此间事了便去苏州一趟,谁料三师弟无意中说起,他才想起下个月的武林大会,只好默默地揉了一张快要完成的信,重新写起。

这次对魔教的试探战大获全胜,云宫派无一伤亡,年轻的小辈们初次经历正邪之战便是大获全胜,难免控制不住欣喜之情,说说笑笑的踏上了回山之路。

入化坛一战结束后,二师弟突然冒出来,说了句他不回去,就利落的离开了,盛朝歌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千面郎每日对茱萸严盯死守,却始终没有发现林王的后手,不死心的跟着袖水坊的队伍回池州了。

跟着他一起回山的三师弟在路上大醉了一场,拉着盛朝歌说了许多话,他步伐凌乱,前言不搭后语,但大师兄看见他的眼神非常清醒,那并不是一个醉鬼该有的眼神。

他们师兄弟三人在性格上千差万别,但在感情上却深受宗大师影响,都谨慎而固执,强势而专情,一定要有十足的把握,才敢迈出最后的一步。说的好听是自尊自爱,说的难听就是胆怯自私,生怕自己受到伤害,为此不惜伤害别人。

盛朝歌拜入宗大师门下的时候,云宫派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他也不过是个小不点。当年的宗大师只有二十出头,已是一头白发,眉眼尚且温润清秀,他那时身体不好,时不时就会卧病在床,但武功已经相当不俗,在当年的小不点眼中,师父就是这世上最强的人。

直到有一天,段仗义亲自送来一封红泥封口的信。宗大师一脸平静的打开,却很快面色煞白,情绪起伏之下生生呕出一口鲜血。小不点藏在窗沿下,亲眼看见顶天立地的师父抓着那张薄薄的纸,眼泪一滴滴的砸进地上的血泊中。

段仗义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哽咽道,“将军,忘了吧!忘了吧!都结束了,事已至此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宗潮音猛地抬头,一把揪住段仗义的领子,额角青筋暴起,目眦欲裂,嘴边满是殷红的血迹,他嘶哑着声音吼道,“怎么放下?!我的年华,我的忠义,我的爱情,全部!全部!你让我怎么放下?!啊?!”

一向嘻嘻哈哈的段仗义也猛然失控,一把挥开宗潮音的手,厉声斥道,“可不放下又能怎么样?!你还以为他会舍弃万里山河,跑来与你践行当初的诺言吗?!醒醒吧!你想守着这个虚假的梦境活到什么时候!”

他说着一把夺过宗大师手中的信纸,展开放到他眼前,强迫他面对现实,“你看看!看看!不光是芙皇后有孕!后宫还有四五个女人都有了!你呢?!你身上的毒清干净了吗!你还想这样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宗潮音面色苍白的几近透明,唯独嘴边的血迹红的刺眼,他本在流泪,听完段仗义的话后却突然仰面大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自欺欺人……哈哈哈……自欺欺人!”

师父大病了一场。

短短十来天就形销骨立,向来挺直的脊背弯曲成路边垂死的老树,不见丝毫活气。然而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段仗义一度以为宗潮音会想不开寻死,可他最终还是熬过来了。只是再不见曾经少年,不见往昔的飞扬快意。

宗大师在武学上傲视群雄,在情感上却一败涂地。这让师兄弟三人心中认识到一个事实,再强大的人,也承受不起至亲之人的背叛。

三师弟抱着酒坛子,胡乱的说着他心上人的好,说他容貌之美世间难寻,偏偏被养的单纯天真,容易害羞脸红,在感情一事上情窦初开,青涩得可爱,真真是个只应天上有的人物。

盛朝歌明知他是心中有事,借酒装疯,却不搭他的话茬。他这个三师弟瞧着是个潇潇洒洒,落拓不羁的剑客,其实内心里还是个孩子,欠收拾,欠管教,非要栽个大跟头,才能真的长大。

大师兄坐在他对面,不紧不慢的喝着酒,三师弟说了一阵没听见回应,倒也不在意,低低的念道,“他是个极干净的人,不像我,早就脏了……”

“是不是自以为深陷泥沼不能自拔,却没想到如今真的有人捞你上岸?”盛朝歌眼神讽刺,语气却不尖锐,平铺直叙道,“师父说他早就劝过你,可惜你一意孤行,还放言要睡遍大平朝所有的花魁,我还以为你这把双刃剑是回不了鞘了,原来是等着人来渡你。”

“既然喜欢,就好好把握,别辜负人家。”

熟料三师弟听见这句话后突然暴起,一把摔了酒坛,醇厚的琼浆飞溅四处,淌了一地,“谁说我喜欢他?!我只是觉得他好玩,又有一副顶好的皮相,逗逗他罢了!我秦砚之要的是遍布天下的红颜知己,谁要他一个娘里娘气的男人?!”

这番话说出来,倒是真像个烂醉之人。

盛朝歌闻言勃然色变,下意识的扬手就要给他一掌,却生生忍住了,冷眼盯着他道,“你这些话,是真心实意的?”

其实不用大师兄开口,他脱口而出这些恶毒言辞的瞬间,心里便后悔了。他死死的盯着地上流淌的酒浆,艰难的喘了两口气,声音平复了,仍旧难看的脸色却出卖了他,“是我喝多了,还望大师兄勿怪。”

盛朝歌被他这一番话激出了火气,也没心情继续喝酒,扔开手里的酒杯,哼笑道,“师弟骂的又不是我,同我道什么歉。只是可惜了那个好孩子,剖了一颗真心来待你,却不曾想竟被你这般鄙薄。”

三师弟闻言脸色霎时一白,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只听大师兄接着道,“师父耳目通天,你这一番话想来很快就能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和师父交代吧。”

有什么可交代的,若是被宗大师知道他竟然教出这么一个玩弄别人真心的人渣,绝对二话不说先打折他的三条腿,重新教导他如何做一个人。

尽管三师弟这些话不过是违心之言,不过大抵还是逃不过师父的一顿好打。嘴硬心软可以,言不由衷也可以,但是万万不该用言语贬低别人的真心。语言是有力量的,一旦使用不当,就会伤人。

盛朝歌虽然嘴巴毒,但让他用恶劣的言辞肆意辱没沈安然,他是绝对做不到的。平时小打小闹说点噎人的话无伤大雅,但他时刻把握着分寸。

大师兄甩手离开了,三师弟仰头看着黑夜里的繁星,突然狠狠甩了自己两个嘴巴,发出清脆的声响,听着毫不留情,是下了真力气。

之后的路程非常平静,年轻一辈的热情渐渐消退,三师弟也格外的安分守己,一行人顺利的回山复命。师兄弟二人一进后山,就看见宗大师正端坐在庭院的石桌旁喝茶。滚烫的茶水翻涌着薄薄的热气,却没能软化宗大师的神情。

两人恭敬地上前行礼,宗大师连眼皮都没抬,只淡淡道,“下去。”

三师弟一头雾水,奇怪的看着师父不知道他此言何意,盛朝歌却利落的转身走到崖边,纵身跳了下去。

“?!”三师弟看着大师兄消失在崖边的衣角,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大难临头。

果然,大师兄跳下去后,宗大师终于掀起眼皮瞧了徒弟一眼。这一眼冰冷无情,不包含一丝温度,瞬间让三师弟浑身发冷,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而下一刻,扑天盖地的杀气迎面而来,他被激出杀意,下意识地拔剑出鞘,却在半途就被宗大师一掌打回。

这一掌不留情面,蕴含着宗潮音几十年修成的深厚内功,只轻轻一抬手,就将徒弟的剑连带着剑鞘一起打飞。

大师兄正站在崖下准备攀爬,突然一个黑漆漆的物件从天而落,“噗通”一声落入奔腾的江水中。盛朝歌凭借惊人的眼力瞬间辨别出那是三师弟的无名剑。

看来崖上正在水深火热之中,他还是不要上去凑热闹的好,大师兄果断选择了一条最难攀爬的路线,开始磨磨蹭蹭的往上爬,并没有那个好心把剑拾回。

被打飞佩剑的三师弟低头不语,若是寻常的徒弟,此刻早该跪下认错了,可他偏偏顶着巨大的压力站得笔直。宗大师薄唇微启,声音里带着冰冷的笑意,“随我进来。”

盛朝歌非常自觉的爬上来跳下去,爬上来跳下去,直爬了两个时辰,才听见师父的传音。宗大师的声音被内力凝成一线,稳稳的落在大师兄耳边,没有一丝一毫的失真,仿佛真人就在眼前。

大师兄稍稍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才轻轻推开了静室的门,登时被屋内浓厚的血腥气惊得愣住。只见四面灰白的墙壁上满是飞溅的鲜血,有些血迹甚至溅到了屋顶上,殷红的血液未曾凝固,仍在往下流淌。

而在这间可怖的屋子中央,三师弟浑身是血的趴在地上,一身银衣已经看不出原先的颜色,身下渐渐氤氲出血泊,整个人狼狈的要命,却还半睁着眼,死活不肯晕过去。

而宗大师离他只有三步的距离,正盘腿坐在玉榻上,一身白衣滴血未沾,呼吸平稳,面容沉静,飘然出尘,就像开在血池里的一朵白色莲花,干净的可怕。

上一次看见三师弟被师父打成这样,还是三师弟儿时擅闯了宗大师的书房。师父平时虽然对三个徒弟一视同仁,可心里还是最为看重这个小师弟,视他如亲子。可也因此,教训起来尤为严厉,早些年三师弟放浪形骸,师父相信他的品性,故而只是嘴上劝劝,等着他开窍。没想到当时的信任如今酿成了大祸,三师弟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故意玩弄人家的真心,这触及了宗大师的底线。

宗潮音身负情殇,此生最恨多情寡义之人。

没想到他痴情一生,最后竟养出个无情的徒弟。宗大师此时的面如止水,恐怕是伤心后悔至极,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了。

盛朝歌从惊骇中回过神来,立刻躬身行礼,宗大师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三个兔崽子里,你虽城府最深,却最懂得把握分寸,不要让我失望。否则,为师只能……清理门户了。”

“徒儿明白,师父放心。”大师兄心中波涛汹涌,也不知道三师弟同师父说了什么,竟将师父刺激至此,连清理门户四个字都说出来了。

“把他扔到崖下,面壁思过。”宗大师又想起什么,“他的剑呢?”

盛朝歌老实道,“落进了江水中,没有师父的命令,徒儿不敢擅自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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