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釉山
笔刚点了墨,便被玉无忧夺去,笑笑:“随我去一个地方。”
玉无忧的容貌既有中原男子的俊美,又带了一丝外族人的桀骜,穿暗红色袍服时有一种别具风格的美。
长寻未启言语,从玉无忧手中拿回笔,细致清理干净,又将笔墨纸砚收拾好,才道:“去何处。”
玉无忧目光落在被长寻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套几上,嘴角噙了一丝笑,答非所问:“阿寻,我们这般算不算举案齐眉?”
长寻淡淡一笑:“形如陌路。”
玉无忧也不恼,依旧笑着去拉他的手,语气莫测:“我是认真的。”
“我从不说假话。”长寻抽回手,微微挑眉,“去何处?”
三重山地牢再往下,原来别有洞天,兽墩上的熊熊明火将差互的山石映得通红,地水侵染,树根雕饬,裂痕可察,一眼看去,支离破碎,却又固而不散。
玉无忧行在长寻前方半丈处,红袍上光华随着走动而荡漾,黑色登云靴有条不紊迈在地上,除却火烧的声音,唯有两人的脚步声,忽然停下脚步,朝长寻伸手,“阿寻,来,走近些,我不会伤你。”
长寻立在原处,眸子寡淡异常。
玉无忧眼底笑意逐渐消失,收起手,在石壁上敲了两下,长寻所在位置顿时陷落,玉无忧飞身过去抱住长寻,将他带离远处,一块巨石登时自上空落下将凹陷下的部位填满。
玉无忧将眼前人逼到阴暗潮湿的角落处,“为何不躲?”
“躲不了。”长寻脸上毫无惊慌,神色甚至可以说得上温柔。
“快两个月了,你都瘦了……”玉无忧单手便可以覆住长寻整张脸,修长的手指自鬓角辗转到眉心,“可是有心事?”
玉无忧内功深厚,早在几年前便已辟谷,现下得了《长琴》,每日大半时间都在练功,唯有亥时至子时这段时间,会从练功密室出来同长寻交谈片刻。说是交谈,其实不过是玉无忧在处理教中事宜的空隙嘴上讨一些便宜,长寻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态度往往是沉默不语,抑或一笑了之。
东邪教内部关系并不和睦,玉无忧生性独断,喜怒无常,好杀戮为本性,东邪教上下,不是对玉无忧心存畏惧,便是怀有芥蒂;护法长老们对玉无忧登上教主一位颇有微词,虽明面上不作言语,内心依旧认定前任教主玉衡秋一死与玉无忧有着莫大的干系,加之玉衡秋死后不久,玉无忧的功力突飞猛进,不可谓不蹊跷。
四重山的寒宫除了教主、护法、长老以及聋哑不识文的教徒奴仆,其余人一概不得涉入。寒宫前那一方复忘先祖石碑,外人抑或别重山的教徒有见之者,必死。
事到如今,长寻知道的太多了。
长寻:“不知者无罪,知之甚多者无奈。”
“我偏要让你知道,越多越好。”他阴晴不定的侧脸被罩上一层柔光,满是戾气的眼底难掩固执,指尖冰凉:“总归你也无心,与谁在一起不是一生?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什么都可以应你……”
“我不认为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习武之人,最忌讳情字,玉无忧,记好。”长寻缓缓推开他的手。
“阿寻在警告我么?”玉无忧笑道:“你逃不了。”
长寻回以一笑:“我会光明正大离开。”
“如此伤人的话,你为何能笑着说出来?”
“是你太贪心。”
心无厌足,惟得多求,徒增罪恶。
相互交织的树地根在青褐色石缝中缠绕,攀附,侵入,如画眉目轮廓交融进所视残壁中,宛若山崖集天地灵光蕴吐的一枝剑兰,悠然悄绽,明净若雪。
越是高洁傲然,玉无忧越想折枝。
他右手绕到长寻颈后,轰隆一声,巨响炸开,周遭布局开始变换,山石异动,不停地拼接分合,唯有脚下一方磐石稳如泰山。
异动停息。一方高台高处平地半丈,四壁密闭,角落四盏经年不灭人鱼泪灯幽光暗传,长寻眸光微烁,“青玉棺?”
“我要她的活血,你帮我,好吗?”
青玉棺躺着的人,正是玉衡秋。
长寻移步上小阶,看了一眼青玉棺中容貌妖媚身上满是疤痕的女子,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厌恶。
“这老女人常年与东邪教长老护法厮混,就连那昆山的柳如海,呵呵,我还是不说了,免得脏了阿寻你的耳朵。”玉无忧凉凉道:“我留了一层内力吊她半条命,需用她的活血取一物,其它地方都试过,就剩心头血。”
这女人也真是狠,竟然将心头血作为引子锁机关。
长寻取了针,指节微曲,秀骨如竹,于玉衡秋心口上一寸将银针刺入,顷刻取出,丢了银针,面无表情下了石阶。
玉无忧取了活血,从袖子拿出小瓷瓶,毫不犹豫悉数末倒入青玉棺中,刹那间白烟升起,温香软玉化得连白骨都不剩。
“……贺兰秩,枉顾我对你一片痴情,你竟然如此算计我,我就在地狱看着你……”
玉无忧冷漠而深刻的目光看着面前白烟缓缓浮动,回想起玉衡秋被废前一刻说的话。
她倒是清楚,自己一生作恶多端,是进不了轮回的。
痴情?地狱?玉无忧望向长寻淡漠的背影,心中冷笑道,无妨,我自有人陪。
连着多日,玉无忧露面的时间越来越短,来找长寻,也仅匆匆一瞥便离开,往日的闲情逸致荡然无存。
长寻对此不闻不问,每日该做何事,便做何事。
夜漏三更,长寻方收起字帖拓本,玉无忧悄无声息来到了身后,淡淡墨香登时被血腥味冲散,无所寻踪,“你抄什么呢?”
“我看看。”玉无忧走近两步,双指背屈于套几,面少情绪,片刻撤离目光,落到长寻身上,极自然地搂住长寻:“阿寻,我有些累了。”
长寻反手探了探玉无忧的脉象,淡淡道:“坐下。”
“阿寻要做什么?”
“救命。”
长寻见他面露警戒,淡淡道:“医者仁心,我若是要杀你,便不会救你,更不会在救你的时候杀你,因你失德,得不偿失。”
玉无忧闻言,动作微微一僵,继而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希望你做手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