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 戴林间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第10章

我妈出院回来,全然换了一个人。

我甚至做梦梦见她在医院里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吃掉了,现在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的这个“人”,不过徒然披着她的皮而已。

“我买了樱桃。”她说。

那时的樱桃只有一种,个头比车厘子小得多,颜色介于朱红与橘红之间,皮薄如纸,肉是亚麻黄,比姑娘的嘴唇更软。总是酸多于甜,当然也有甜的,往往都熟得烂透,有一股发酵的醉香,抿开果肉,舌头被近似于酒的汁水浸得微微发麻。

不过现在不大见了,太娇贵,一碰就皮开肉绽,运输不便。娇贵脆弱的东西多半短命。

樱桃洗好装在小盆里,我刚伸手去接,她突然缩了回去。

“要不要加点白糖?有点酸。”

“不要白糖。”我说。

“你不懂,加白糖好吃,我又不会骗你,我去给你加点儿,待会儿给你拿过来。”

她满怀希冀地看着我吃下去。

甜得发腥。

我的一切生活都在她精密的掌控之下:课外书不看了,会耽误学习,偶尔买一本,必须藏在书柜最里面,不能叫她看见。吃饭必须要吃一碗半,少了不行,对身体不好,会饿;多了不行,吃太多,坐着不动影响消化。桌上的零食纹丝未动,我妈问为什么不吃,我说不想吃,她便认定我偷着在学校吃,收缴了我最后一点零花钱。

我叫她别买零食了,放坏了也没人吃,她说:

“这个年纪的小孩,哪有不贪嘴的。”

一边把零食装进我书包里,说课间饿了好垫肚子。

我只能背着半书包零食到学校去,烫手山芋似的到处送人,被迫接受同学艳羡的恭维:

“何遇君家真有钱啊。”

我爸的确算得上小有身家,加上已近中年却还风流洒脱,若不是这两样齐占,尤其是前者,身边也不会狂蜂浪蝶不绝。

我妈刚流产那天,我在医院熬了一整个晚上加一个白天,我爸照旧不回电话,直到我发现钱不够了,被催着缴费,用医院的电话打过去,他才匆忙赶到医院来。

他到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多,那模样有一种潇洒的狼狈:还是西装革履,不过衬衣皱了,胸口的两枚扣子还扣错了;皮鞋还是锃亮得一尘不染,头发却乱了。

是从哪个女人的床上爬起来的?

我妈抢救时的情况不大好,我当时太急,医生说是哪里不太好也没听明白,只记得我妈推出来是昏迷的。我爸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或许是光线原因,显得脸色惨然。

我故意站得离他很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隔壁床床头雪白的铁栏杆。

等了一个多钟头,我妈才慢慢醒过来。

那时我爸已经交完了费,重新扣好了衬衣扣子,头发也能见人了,坐在椅子上,郑重其事地握着她的手,像随时准备宣誓。

我妈睁眼一看是我爸,还没张嘴说话,就呜咽着哭了。

我爸坐到床沿上,俯下身温柔地安慰她,到后来似乎也抹了两把眼泪。

我只觉得病房里闷得怕人。

我爸似乎与外面的女人断了干净,我妈刚出院那段时间,无论多晚,他总会回家;我妈毋庸置疑地再次快乐起来,打麻将推牌都掷地有声。每到晚上,她帮我爸热好洗脚水放到客厅边上,那里整齐地摆着印牡丹花的瓷盆和毛巾,看着井然有序的一切,她就挂上隐秘的笑容,满意地点点头,像视察贮藏了三个冬天口粮的某种鼠类。

她的话语是琐碎而密集的,滚得满地都是,一不留神就要让人狠狠摔一跤。

没过多久,我爸又开始了夜不归宿。这回他收敛许多,一个礼拜统共两三天不回来而已。

我问我妈,遭到她的呵斥:小孩子读书就好,大人的事别管。

于是我们都心安理得地粉饰太平,不约而同地获得一种虚浮的快乐。

那时我念初二,我是五岁入学,比许多同学年纪小,但成绩尚可。面对外人对我的夸奖,我妈总是露出毫不掩饰的骄矜笑容,回话有时尖刻得像在人上烙刑。

我的听力似乎越来越好了,这让我异常烦恼,因为我总能隔着门听见她和我爸争吵过后,嘴里咕噜着低声的咒骂:

“你怎么不死?你怎么还不死?”

有一天夜里,我被某种凄怨幽咽的声音惊醒了,醒时浑身是汗,发现我妈竟然伏在我的床头,肩膀一耸一伏地抽泣。温热潮湿的泪水落在我的肩膀上,有的顺着皮肤滑进颈窝里,像破壳而出的幼蛇。

我悚然叫了一声“妈”,她隔着薄被抱住我,哽咽道:“小君,妈妈只有你了,我养你这么辛苦,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以后要孝顺我,知道吗?”

我惊恐地说不出话。

她锲而不舍地一遍遍说着,手指张开,死死箍住我的肩头,嘴里反复念着:

“知道吗?知道吗?要听我的话!”

骨头和皮肉疼得钻心,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权作答应。

黑暗里,我感觉到她抹干了脸上的泪水,欢喜地起身走出去,又忽然回来,摸了摸我的头,要我早点睡,休息好。

我睁眼到天亮。

我被家里的硝烟搞得身心俱疲,孟先生的成绩忽然一落千丈。大家都十分疑惑,老师只能归结于他频繁请假缺课,我也是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十月天气转凉,孟先生又有三天没来上课。我在数学课上琢磨好了对策:下课就去公用电话那儿给我妈打个电话说要去图书馆,放学就可以去孟家看看。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孟先生背着书包的身影经过窗外,但却与教室的方向截然相反。我立刻站起来,在老师诧异的目光里撒了个谎,说不舒服,得到准许后匆匆跑出去。

我掉在他后面一大截,跟着他穿过学校里的小路,走到后门附近的围墙那里。这里有一小截围墙塌了很多年,背后是一座小山丘,山丘的凹洼处是一方常年积雨形成的池塘。

平时很少有学生会走这里,只有学校组织野炊时,会从后门出去。我看见他翻过了碎砖堆砌的围墙,爬上小丘,也许是四周太安静了,他冷不丁转过头来。

“小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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