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美人倾城(二十二)偶遇
夜色已深,几乎不见在宫城中走动的宫人,那人坚持陪着她一路往明镜局的方向而去,两人并肩而行,虽说是让她带路,但他似乎十分清楚他们要走哪一条路。
原本苏蔷以为他之前声称自己不熟悉宫城是在撒谎,但在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每每在岔路口时他总会比自己要慢上半步,显然是在那时摸清了自己所选择的方向。
但他放慢的速度并不明显,而且反应极快又无一失算,所以无声无息中,他观察入微的本事实在让人惊叹。
“那个被人人称颂的穆先生其实知法犯法以公谋私,整件事的幕后主使便是他。”他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在静谧夜中着实清晰,“方才我见你似若有所悟,应该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吧。”
“向桓前一段时日曾心神不宁,身在太学而不思进取,反而每日神思恍惚似心事重重,课业耽搁了不少,有人说他是因一女子之故,而且向东英也因此与他起过几次争执,这件事你应该也听说过。”见她默然不言,他又继续道:“但你应该会认为向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因为向桓毕竟是向家的人,向家为了不让那个原本前途无量的后人为青楼女子蛊惑而误了前程,于暗中穆铭以权谋私实属正常,可其实,这件事与向家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的最后一句话,让她着实有些吃惊。
即便穆铭与向桓有师徒之情、又与向家有往日交情,也不至于犯着杀人偿命的重罪为一个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后生扫平道路。
“故而,虽说向家想除掉金不离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但真正动手的人却是穆铭,你可知为何?”并未有意要等她的答案,他似乎笃定她不知其中内情,自问自答道,“因为向桓姐弟二人的亲生父亲不是他向家的族人,而是穆铭。”
苏蔷惊讶得脚下一顿,侧头脱口反问道:“你说什么?”
“穆铭在跟随向东灼从军前曾在故乡有一发妻,并育有一儿一女,但已多年无人见过他们,据说是他们在多年前的一场瘟疫中丧失了性命,但其实,莫名其妙死去的只是他的妻子而已,而他的那一双儿女却以向家族人之后之名被送到了向家抚养。”那人的脚步也顿了下来,看向她道,“至于为何穆铭会愿意与自己的儿女骨肉分离不得相认,虽然我尚未查到原因,但应该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他跟随向家那么多年,为他们做过的龌龊事定然不少,可谓狼狈为奸,向家为了让他忠心不二,以他的孩子为质也是正常的。不过,向桓姐弟当时还小,这些事情他们并不知道,时至今日,他们都还以为他们的确是向家宗亲的后代。”
他的话中虽然并无实证,但苏蔷却是信了,尤其是当他提到向家以穆铭的孩子为质是为了让他一直对自己忠心不二时。
当年将云宣的父亲卷入其中的南罗旧案应该也与穆铭脱不了干系吧,他知道向家太多的秘密,而且又是当年向家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向家自然不敢轻易动他,但为了让他不敢生有异心,的确很有可能将其软肋握在手中,让他不敢妄动。
若是如此,那倒是能解释为何向妃今晚有意提点她了,向家应该是知道真相的,她应该是担心向家会被牵扯进来,所以才想将穆铭推出去,毕竟任谁猜度,这件事也与向家脱不了干系。
但事情也许还没有这么简单,更有甚者,这是个除掉穆铭并让他走得心甘情愿的大好机会。
只要穆铭死了,那许多秘密便可以随着他深埋于地下,一旦太子登基,那作为有功之臣,向家的前途将会锦绣无边。
自古都是鸟兽尽良弓藏,向家只是不愿做藏弓的那双手罢了,他们过了河之后想让桥自己坍塌,不留下他们向家动手的的任何痕迹。
所以,怕是向桓和金不离的事情中,多少也有几分是向家渲染的吧。
苏蔷抬眼看了看在昏黄灯光下淡然自若的那人,问道:“这些你是怎么查到的?”
向家在朝中的政敌也不算少,既然这件事并不为人知,那便说明向家将其护得周全,并不容易被查到。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狠下心,也没有推不倒的墙。”他的神情云淡风轻,眸光却深邃而神秘,“无论是在高墙之内的丞相府,还是大内宫城。”
虽然他看起来似乎只是在说一个极为浅显的道理,但不知为何,她却心下一凛,仿佛他已经在悄无声息中看透了自己的所有秘密。
从上次相遇到这次偶然重逢,他没有问自己为何会在那里出现又究竟是何人,这本就很奇怪。
他似乎早就知道了她不仅是明镜局的宫女,而且还是东宫一党,甚至于,他还极有可能知道自己与云宣的关系。
而在刘家村一别后,她一直以为他仍会继续浪迹江湖,根本不会与朝堂扯上分毫关系。
但如今,他不仅依着他自己的努力成为逸王所倚重的人,而且还成为轻衣司除了云宣外最为位高权重的轻衣卫,无论这两点中的哪一点,都是许多人很可能倾其一生都无法达成的。
可她除了他的身份来历之外,几乎对他一无所知。
“你瞧着我做什么?”他见她看着自己在出神,而且许久都不曾移开目光,原本镇定自若的眸底一时间竟流露出几分不知所措来,抬起微握的手掩着嘴干咳了一声,“难道是因为我查到了你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便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虽然她并没有这个意思,但他显然已经确定她的确深有此意,所以脸颊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红了一红,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没想到一直以来都神秘莫测的眼前人虽然人高马大,但竟然也会流露出如此姿态,苏蔷一时语噎,转过了眸光,立刻抬脚继续向前,只当没有听到他方才的话:“阁下说这些话可有证据?”
他跟了上去,语气笃定:“你之前从不拿正眼看我,但方才却盯着我瞧了好半晌,还不算证据?”
她无言半晌:“我是说,阁下说向桓姐弟是穆铭的亲生骨肉,可有证据?”
误解了她意思的那人恍悟:“哦,原来你是问这个。原来有个人证,不过现在没有了。”
她顺口问道:“为何?”
他简短而利落地答道:“死了。”
苏蔷一惊,本想问他是怎么回事,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路不同而不相为谋,他们各为其主,虽然他看起来并不像会欺骗她,但他说的话,她不能全听,更不能全信。
有时候,听得多了反而会乱。
他将此案摸得如此清楚,应该是逸王一党想借此良机打压向家,从而挫伤东宫势力。倘若他们已经确定这件案子是穆铭就是始作俑者,定然会设法让向家也被牵扯其中的。
离明镜局已经不远了,虽然还看不到大门,但他似乎以及察觉到了这一点,先行打破了两人之间已经持续了许久的沉默:“刘家庄的事,我会替你隐瞒的。”
苏蔷心头一震,脚下不由慢了下来。
他一直都没有提到于伯,她还以为他并没有猜到自己去刘家庄的事情是一个秘密。
于伯是云宣和元歆的师父,也是云宣父亲的结义兄弟,在朝堂中应该有许多故人,包括当今丞相向东灼与兵部尚书向东英。而在他们的记忆中,他应该早已解甲归田许多年了,此时应该在老家安享余生,不该再出现在大周的诡谲风云中。若是被人发现云宣与他关系匪浅,只怕他的身世很快便不再是个秘密,到时便会打草惊蛇,云宣想要替他父亲和其余冤死的部将沉冤得雪便更难了。
可如今,被云宣隐瞒了那么多年的秘密竟然可能已经被一个行事诡秘莫测的人察觉到了。
他又开口道:“虽然那次我应下了那个老郎中的诸多条件已算是与他两清,而且他刚开始也打算对我见死不救,但将他送给逸王似乎对你没有什么好处,所以还是算了。”
苏蔷强作镇定地继续向前,默然片刻后决定与他开门见山,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你既非长德郡人,也无亲人在那里,所以那一段时日你出现在刘家庄而非外界所知的公主府,应该是因为我的那个顶头上司的缘故,如此说来,那个老郎中自然也与他有关。”他毫无保留地道,“不过我对他们并无兴趣,所以其他的也不想知道,你可以放心了。”
她的确松了一口气,但对他的话也存了几分质疑。
就算他此时不打算追查下去,但只要他知道于伯的行踪,他们就不能高枕无忧,毕竟没有人能够保证未来会如何。
她心中盘算着应对之策,为防止言多必失而不再说话,但让她颇感不安的是,她总觉得离自己不远的那人仿佛可以洞察一切,也能看透她此时的心思。
好不容易到了明镜局的门口,大门果然已经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