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二天下午放了学,阮枝筱和烛台切光忠依旧没有直接回家。小姑娘拿着昨日福泽谕吉给她的地图认真研究,一番左拐右绕之下,最后停在了隐蔽角落的一家老旧酒馆门前。她扬起头看木质的低调店牌,上头都仿佛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像是尘封已久似的。
――“世界那么大,年轻人多到处看看、多接触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见得多了,说不定就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Destiny。
命运。
盯着店牌上的名字看了许久,阮枝筱握紧了烛台切光忠的一根手指。青年笑笑,包容地反握住那双小小的手,又点了点小姑娘皱着的眉间,用眼神安抚她,像是在无声地保证:“你瞧,我在这里呢,还有什么可怕的?”
阮枝筱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店门。
店内的风铃随即发出叮铃铃的响声,昏黄的灯光将地下酒馆的一切都染上了暧昧又危险的朦胧色泽,如同在向闯入者低声打起招呼。正对面,在吧台安静擦拭高脚酒杯的拥有者抬起眼睛,凝视着素未谋面的特别的客人。
――“我有个朋友,开酒馆的寂寞的老头子。我想,或许他正缺一位勤快乖巧的服务生?”
被福泽谕吉称为“老头子”,的确是名不副实,那位老人虽然头发花白又蓄了整整齐齐的胡子,可除此持外,他即便不做声地站在那里,那挺直的脊背与饱满的精气神,也完全不像传统印象当中的长辈。阮枝筱就是觉得,这位老爷爷跑起来,指不定比她都快。
双方陷入了古怪的沉默对峙当中,烛台切光忠微笑着将一只手轻轻落在小姑娘的肩头,另一只手则搭在腰间――那是他一贯佩刀、最顺手的位置。
“现在的小伙子,真不尊老爱幼。”老人终于开了口。他埋怨似的把酒杯放下,将视线投向了忐忑不安的小姑娘,以及她手中那封纹章明显的信上,眼角带上笑意:“这里没有小孩子喝得饮料。牛奶可以吗,小美人?”
老人似乎对“小女孩”的喜好有种奇怪的认知,阮枝筱眼睁睁看他往纯牛奶里撒了一大勺砂糖,又不知从哪儿翻出了花花绿绿的棉花糖,也一同丢进去,看上去就很黑暗料理。默念尊老爱幼,她乖乖地坐在吧台前小口小口地抿,结果味道竟然意外得还不错,便也毫不吝啬赞美,开始对着她眼中老爷爷商业吹捧,哄得对方眉开眼笑,一杯牛奶的功夫便敲定了她的工资、工作时间、注意事项等等问题。
一口一个“渡边爷爷”,阮枝筱抽空对烛台切光忠投以骄傲的小眼神:看见没!对长辈,我可是专业的!
那个样子有点……过于可爱,惹得青年和老人都停顿了一秒忍住笑意,才若无其事地当做无事发生过。嗯,总之,小姑娘开心就好?
在老人的提醒下,阮枝筱一点点试着开始酒馆服务生的工作。调酒自然不用她动手,主要还是清洁打扫、帮忙擦擦酒杯之类的任务。倒是烛台切光忠不晓得什么时候点亮了花式调酒的技能,在一老一少面前露了一手,引得小姑娘眼睛亮亮的,闷头猛拍巴掌。
确定阮枝筱基本都记住了、不会出错,也没有什么工作服,老人索性今天就让他的小服务生直接上岗。烛台切光忠自然放心不下,可也不想留在这里干扰到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索性去了后台义务劳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于是阮枝筱就穿着一身青嫩的校服,坐在吧台上晃着腿,一边一丝不苟地擦着渡边爷爷的宝贝酒杯,一边竖起耳朵,期待起客人的到来。
很快,阮枝筱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位客人。
“老板,老规――唔?!”哈欠达到一半,男人硬生生哽了回去。暗红色的头发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但吧台上那位嫩得能掐出水的小女孩也没变成熟悉的白胡子老头,脚步迟疑着停在了原地。
然而阮枝筱全然不晓得自己给对方的冲击,还心心念念着“服务生的职责”,一溜小跑跑过去,仰着头,期待又腼腆地把手背到身后,声音甜甜的,一口气把考虑了很久很久的台词,竹筒倒豆子似的嘟嘟嘟掉出来:“先生您好!晚上好呀。请问你要喝点什么吗?真巧,今天您是店里的第一位客人哦!”
织田作之助陷入挣扎。对着一个明显未成年的小女孩,他甚至说不出口酒名,感觉自己在违法犯罪――比平时干的那些灰色勾当还违法犯罪。“……有牛奶吗。”最后,他这么问。
阮枝筱一愣,下意识看了看背后满柜子的酒瓶,慢慢地点了点头:“有……有的。”
“那,来两杯吧。哦对了,我叫织田作之助,嗯……”织田作之助挠挠头,已经放弃挣扎了,“你也喝。”
看着织田作之助熟悉的往牛奶里丢糖、丢棉花糖的动作,阮枝筱也不挣扎了。她坐在吧台里,织田作之助坐在吧台外,一大一小捧着两杯牛奶,鼓着腮帮子吮吸吸管,相顾无言。
半杯牛奶灌下去,织田作之助决定掏出怀里的书:“要听故事吗?”
却不妨阮枝筱又惊又喜地笑起来:“织田先生你也喜欢这个作者吗?这本书我前不久刚看完呢!真的超级精彩的!我很喜欢那位杀手先生。”
随后两个书迷兼不靠谱作者就开始了商业互吹,分享脑洞,说到后来,谈及争执处小姑娘还会红着脸、叉着腰瞪人,织田作之助哪敢跟她争气,赶忙又捞杯牛奶开始撒糖撒棉花糖,默默递过去,怕小姑娘口干舌燥。一旁的渡边爷爷则不动声色地在账单下又记上一笔。
――进门的太宰治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三个人。
一只眼缠着绷带的青年的第一反应,是倒退出去看了看店牌。确定自己的确没有走错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跳舞似的落座在织田作之助隔壁,揽着好友的肩膀,眨着眼睛冲小姑娘打招呼:“嗨~小女孩,这难道是命运的邂逅~还记得我吗?你怎么在这里?”
“太宰先生!”阮枝筱的欣喜是真的,脱口而出的话也是真心话,“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那种激动和喜悦实在太外露、太真情实感了,引得织田作之助下意识对身旁的人投以看败类的眼神:这么小的女孩你也下得去手???
太宰治眉梢一挑,正欲继续逗逗好友,就听见小姑娘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会在第二天的新闻报道看到太宰先生呢……没有真是太好了。”
默默拍开肩膀上的那只手,织田作之助已经看穿了一切(。
“嘁――我可是很信守承诺的靠谱成年男性哦?”太宰治没所谓地甩甩手,“那小女孩是在这里当服务生?老板眼光独到。小女孩,给我――”
“她叫阮枝筱。”织田作之助捂住他的嘴,冷静补充:“他也要牛奶。”
太宰治:????????
这一天,坂口安吾见证了两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面对面抱着高脚酒杯喝牛奶的绝赞可怕幻觉。
之所以可怕,因为,那两个男人,一个叫太宰治,一个叫织田作之助。
可怕到他情不自禁地用手里的相机拍了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