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灾民
裴云朝离了苏城,单人匹马,一路向着充州方向疾驰。
越靠近北方官道,景象便越发凄惨。
沿途尽是拖家带口、向北逃难的灾民,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绝望的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路边偶尔可见倒毙的尸骸,无人掩埋,任由鸦雀啄食。
行至一处荒村断墙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血腥与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裴云朝勒马缓行,目光所及,令他胃里一阵翻涌——
只见一群灾民正围着一具早已不成人形的尸体,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疯狂地撕扯分食。肠肚内脏散落一地,暗红的血迹浸透了黄土。
他们眼中早已没有了人性,只剩下动物般最原始的饥饿与贪婪。
易子而食……史书上的寥寥几字,此刻化作眼前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裴云朝握紧了缰绳,指节泛白。他马鞍旁的行囊里并非没有干粮,但裴云朝没有施舍他们吃食。
在这种时候,若是拿出食物,毫无意外会引发疯狂的争夺。
到时候,他要么只能拔剑斩杀这些可怜的饿殍,要么就会被他们吞没。
裴云朝收回目光,一夹马背,一骑绝尘而去。
抵达充州,知州早已得讯,虽热情出迎,但眉宇间难掩忧色。
裴云朝无心寒暄,径直说明勤王救驾的来意与京中惊变。
知州面露挣扎,此事关乎身家性命,但裴家威望素著,平宁侯官印亦非作假,国难当头,他最终一咬牙,抽调出一万州兵,交由裴云朝。
裴云朝接过兵符,片刻不停,即刻引兵出发,与裴林在城外一处隐秘的裴家私宅会合。
这宅子是裴云朝一位早已故去的表爷爷名下产业,荒废多年,藏于山坳,偏僻无人知晓,因此侥幸未被宋元睿的爪牙发现。
父子相见,来不及唏嘘,便在正厅内密谈。
烛火摇曳,映照着裴林凝重无比的脸。
“约摸半月个多月前,宋元睿带着蚩尤面具,忽然攻破皇宫守卫,将皇上囚禁在深宫,并带着兵力控制了文武百官。”
“我与你娘,也是因着一些旧部暗中传递消息,提前察觉风向不对,这才侥幸脱身,逃了出来。”
裴云朝沉眸:“爹,你亲眼所见?当真能确定那面具之下,就是宋元睿?”
裴林摇头:“带着蚩尤面具,如何能确定?但应该大差不差,这世上除了那瘟神,还有谁会带着面具作战?”
“云朝,”裴林看向儿子,语气沉重,“眼下之局,你认为该如何是好?”
“得去救宋元璟。”裴云朝道。
尽管心知肚明,以宋元睿的心狠手辣,陛下落入其手,此刻多半已是凶多吉少。
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与宋元璟不仅是君臣,更是多年知交,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在此刻袖手旁观。
再说了,裴云朝和宋元睿之间,也还有笔账没算完。
当年宋元睿对沈初动刑,这么多年,裴云朝一直耿耿于怀、从未忘却。
若安他还活着,裴云朝必然要再杀他一次。
当夜,月黑风高。
裴云朝点齐一万兵马,悄无声息地绕至皇城东侧的水门。
此处河道蜿蜒,城墙相对低矮,守备素来是各门中最薄弱的一环,亦是理论上最易突破之处。
临行前,裴林紧紧拉住裴云朝的手臂:“不然,还是爹去,你留下殿后。”
裴云朝转过头,看着裴林已显苍老的面容,嘴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些许桀骜的轻笑。
他将遮面黑巾拉得更高,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眸:“你都老成什么样了,身手有我利落吗?好好待着吧,我娘离不开你。”
他翻身上马,动作流畅而稳健,勒紧缰绳,立于万军之前。
黯淡的月色勾勒出他高大健硕的身影,玄色盔甲泛着幽冷的光,如同一尊蓄势待发的战神。
裴林破天荒地没有因儿子的调侃而发怒,只是问:“你若是回不来,我怎么和小初交代?”
裴云朝:……
他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良久,他才低声道:“我会回来的。”
说罢,他猛地一抖缰绳,战马嘶鸣,扬蹄前奔,率领着沉默的军队,涌向那座被阴霾笼罩的巍巍皇城。
*
与此同时,苏城宅邸。
春眠在廊下来回踱步,眉头紧锁,脸上的焦虑几乎要满溢出来。
觉晓端着几乎未动分的饭食,轻轻从沈初房内退出来,脸上写满了无奈与担忧。
“怎么样?夫人今日还是不肯用膳?”春眠急忙上前,压低声音问道。
觉晓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好话说尽,就是不肯动筷子。”
“这怎么能行?”春眠紧紧皱着眉头,“昨天就没怎么吃东西,今日若再不吃点,人要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