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液晶屏幕上显示的视频画质很粗糙,因为是从录像带刻录成dvd,这也是难免的。
“今后还是必须由年轻人来振兴当地经济。虽然现在经济蒸蒸日上,很多人通过股票和房地产轻松赚钱,但这种情况绝对不会持续太久,总有一天会走下坡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任何行业都不能被眼前的利益所迷惑,要脚踏实地地打好经济基础,而年轻人就是其中的核心。我希望通过本地议会传达这样的理念。”
正在滔滔不绝演讲的男子头缠毛巾,身穿日式短衫,正是参加祭典的固定打扮。他身材瘦削,但皮肤黝黑,看上去很健壮,年龄在三十四五岁。在他的后方,年轻人们抬的神轿在激烈晃动,围观的游客热烈欢呼。
垣内达夫满是斑点的手伸向遥控器,按下按键暂停播放。他看着画面,嘻嘻一笑。
“很年轻吧?毕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正值泡沫经济的鼎盛时期,整个日本都飘飘然。但阿康总说这样下去不行,不能全是中间商,必须好好培养实干者。”
“实干者是指?”五代问。
“可以理解为农业、工业、渔业等领域的实际支撑者,当然也包括娱乐业和体育、艺术界的中坚力量。相对的,证券从业人员、贸易公司员工这些没有实体产业、靠做中介赚钱的人,阿康称他们为中间商。广告代理店也一样。阿康认为,中间商对产业发展几乎没有贡献,只是从中抽取佣金,如果增加的都是这样的人,对国家没有丝毫好处。确实,当时的日本有股轻视脚踏实地的风气,相比拼命实干的制造业者,单纯靠钱生钱、靠广告赚钱的人更受追捧,那是个古怪至极的时代。”
垣内达夫——藤堂康幸后援会的会长露出凝望远方的眼神。他和藤堂同龄,应该也是六十五岁,但在五代看来他更苍老些。虽然体格壮实,但脸上很多皱纹,可能是紫外线晒多了。五代猜测,大概是打高尔夫球晒的,因为他的左右手手背肤色差别明显。
垣内在东京都内经营三家超市,总公司位于日本桥马喰町一栋四层高的楼宇里,五代和山尾正在三楼的社长室。
“你听说过3k这个词吗?在泡沫经济时代很流行。”
垣内一问,五代点了点头。
“听说过。高收入、高学历、高个子⋯⋯是吧?”
哈哈哈,垣内笑了。
“女性心目中的理想男性啊。那不是3k,是三高。那个词确实也流行过。那个时代的女人啊,个个都是女王大人的气场。真是夸张。还流行过‘跑腿男’‘埋单侠’这种词……不过,那些都无关紧要了。不是三高,是3k,你还年轻,所以不知道吧?”
“辛苦、肮脏、危险⋯⋯是这吗?”旁边的山尾略带拘谨地说道。
没错没错,垣内满意地露出笑容。
“讨厌制造一线和技术类职业,或者说瞧不起。贸易啦、销售啦,既然有很多更时髦更帅气,还能公费玩乐的工作,为什么非要选择土气的工作呢?社会过于浮躁的结果,就是一直以来支撑日本的制造业被轻视,年轻人对其敬而远之。这种状况让阿康产生了危机感,他的想法在这次采访里也有所表现。”垣内指着液晶屏幕。
垣内口中的“阿康”就是藤堂康幸。两人是从小学就相识的总角之交,家住得也近,藤堂决定参选区议会议员时,垣内主动请缨担任后援会会长。回忆到这里,垣内说:“有样东西一定要给两位看看。”然后拿出他们现在在看的dvd。那似乎是藤堂第一次当选区议会议员后在电视上发表演讲的录像。
“成为都议员后,阿康的信念也从未改变。一言以蔽之,脚踏实地发展经济,坚持踏实做事。他常说,it很好,社交平台也很好,ai也很受欢迎,但最终要依靠的还是人,必须培养人才。我觉得他说得很对,哪怕他现在已经过世了。”说完,垣内频频眨动眼睛,或许是说得太激动,被自己的话刺激了泪腺。
“藤堂先生最近致力于哪方面的工作?”五代问。
“人口老龄化的对策。”垣内不假思索地回答。
“照护问题之类吗?”
“他对照护问题也很热心,但更注重如何有效发挥老年人的作用。阿康有自己的想法,他将五十五岁到七十五岁的老年人称为goldensenior——黄金长者,简称gs。他在考虑将gs作为劳动力来使用。这个年龄段的人,很多头脑还很灵活,体力也很充沛。开出租车就是个好例子,不是作为中坚一代的辅助,而是作为主力来工作。他常说,为此有必要让他们学习新事物,但从五十五岁开始也不晚,他希望由东京都带头构建这种机制。”
“也就是专为长者开设的再就业技术培训学校?”山尾再次开口道。
“是的。”垣内颔首,“你很了解啊。阿康考虑设立面向长者的专门学校,他一直为经费问题苦恼,跟几家学校法人多次开会磋商。”
“没有人反对这种活动吗?”
听了五代的问题,垣内表情明显黯淡下来。
“政治家就是这样,只要想做什么事,一定会有人反对。越是有行动力的政治家,树敌越多。不想树敌的话,什么都不做就是了。可是,这样的政治家有什么用呢?如果想知道反对派的成员,我可以告诉你们,不过刑警先生,你这话的意思,莫非是那些人作的案?”
“不,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了解一下作为参考而已。”
“阿康的政敌,你问望月秘书就行了,他应该都知道。”
“好的,就这么办。”五代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其他侦查员已经去藤堂康幸事务所调查过,也找望月问了话。虽然掌握了关于政敌的信息,但与这次案件有关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真是难以置信。”垣内皱起眉,歪头沉吟,“到底是谁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刑警先生,不是单纯的歹徒行凶吗?”
和榎并健人提出的疑问一样。无论是谁,都不希望自己重要的人死于熟人之手。
“如果是歹徒所为,应该不会在家中纵火,得手后就会立刻逃走了。”
对于五代的解释,垣内虽然露出苦涩的表情,但似乎认同了。
“听说他是被杀的,是怎么死的呢?被刀刺死的吗?”垣内问道。
五代微微摇头。“对不起,具体情况不便透露。”
这是只有凶手才知道的事实。如果有谁在供述中提及,就会被视为说出保密信息,成为审判的证据,因此不能随意外泄。
“是吗?不管怎样,他应该是在熟睡时遇袭的。”
“您的意思是?”
“如果阿康人是清醒的,不会那么轻易遇害。他初中和高中都参加了柔道社,大学开始爱好登山,臂力很强。”
藤堂康幸的遗体损伤严重,仅能判明是被勒死,无法确认是否有内出血,因此藤堂是否抵抗过也不得而知。
“在政治以外的领域,您和藤堂先生也交往很深吧?”
“倒不如说,我们在政治以外的交往更深。打高尔夫,打麻将,还一起去旅行。从小学到现在,将近六十年了。到初中为止我们都是上同一所学校,高中和大学不同校,但每年也要见好几次面。关系疏远是大学毕业后的十年左右,我们都工作了,在阿康回到老家之前,鲜少有见面的机会。”
“藤堂先生是在哪家公司高就?”
“不是公司,他当了老师,高中老师。”
“老师吗?”
“是啊,社会科老师。他从小就喜欢历史,在高中应该也教过世界史。”
“是哪所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