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等邓暄醒来,已是一日后了。
邓昭睁眼后,只怔怔望着床顶,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无比恐怖的噩梦。手中却传来衣料的触感,拿起一看,是一截白色的衣裙。邓暄这才惊觉并不是梦,自己的母妃真的去了。
邓暄正要翻身下床。却听见宫门外的窃窃私语声。是两个小太监在讨论静妃之事。邓暄连忙躺好,侧耳倾听。听明白了事情原委,在听到是父皇下旨赐死母妃时,心中怒火再抑制不住。
直接踹开宫门,门口的小太监抖如筛糠。邓暄完全不理,径直离去。他要去父皇殿中,问个究竟!
半途却遇见了前来探望邓暄的武氏,武氏看邓暄神色不善,忙拦下:“暄儿这是去做什么?”
邓暄抬头看着武氏,神色冷肃,质问道:“我母妃的事何等蹊跷!为何父皇却查也不查,直接赐了我母妃死罪!”
武氏叹道:“你母妃坏了皇室颜面,你父皇哪里容得。”邓暄听完更怒了:“皇室颜面!就为了颜面便可是非不分!便可不问缘由残害无辜!何等荒唐!”
武氏无奈摇头,拉住邓暄:“你还小,还不懂人情世故,不知这天家颜面,不光比一条性命重要,有时候,便是成百上千的性命,也不能相比。”
邓暄直接甩开武氏的手,冷冷道:“我只知道,是非黑白当有定论,公理正义自在人心。生命不该如此被轻贱!”
说完便越过武氏离去。武氏追在后边想拦,但身为皇后,穿的长裙着实碍事,哪里跟得上轻装从简的邓暄。武氏只得大喊了句:“暄儿!”邓暄并不回头。
邓暄直接到了明光殿。这时早朝未下。昌平帝正和群臣在殿中议事。邓暄不顾门口侍卫阻拦,直接闯进殿中。
原本喧闹的朝廷一下寂静无声。邓昭身为太子,也已经十五岁,被皇帝允许跟着一起上朝参议朝政。邓昭见邓暄视若无人的闯进殿中,脸上还满是怒色,心中大惊,偷偷冲邓暄使眼色。邓暄视若无睹。
邓暄越过群臣,来到皇帝面前,并不跪拜行礼。
昌平帝看着直皱眉头。父子二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群臣也不敢打破这平静。只邓昭急得仿若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邓暄先开了口,还是质问:“父皇为何赐死儿臣母妃!”
昌平帝本就对此事很是生气,见邓暄擅自闯殿拒不行礼,还大庭广众之下质问这等丑事,怒火更甚。拍案道:“孽子,朕如何行事为何要告知于你,还不快滚!”
邓昭见昌平帝动了真火,再按捺不住,上前替邓暄请罪:“三弟年幼不懂事,父皇息怒。”邓暄却不领情,仍是直直盯着皇帝:“陛下。”竟是连父皇也不叫了,“我不愿与杀母仇人为父子。陛下要么也赐死我这个孽子,要么今日我便与陛下父子恩断义绝,再不相干!”
昌平帝气的直发抖,捂着胸口道:“好!好!你给朕滚!”邓昭大惊,劝道:“父皇三思啊!”群臣噤若寒蝉,忠勇侯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邓暄。
邓暄最后看了一眼皇帝,深深行了一大礼,五体投地。然后起身甩袖离去,再不回头!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邓暄远去的背影,气的胸口钝痛,喜公公看出不对,忙唤太医。邓昭想去追邓暄,又见父皇不好,顿时左右为难。
武氏终于姗姗来迟,先遣散朝臣,又命人偷偷跟着邓昭。再去查看昌平帝情况如何。
一番混乱,总算止了。昌平帝躺在床上,御医诊断道:“只是急火攻心,修养几天便好,切记不可动怒。”邓昭和武氏便放了心,又想起邓暄,二人倒是十分有默契的同时叹了声。
武氏道:“暄儿到底年幼,陛下何必跟他生这般大的气。”昌平帝怒火未消:“让这小畜生滚,朕没有这种忤逆犯上的儿子。”邓昭忙道:“父皇,太医说您不可动怒啊。”
武氏见昌平帝还在气头上,知道此时劝什么都没用,便拉了邓昭先行离去,让皇帝独自冷静会。
母子二人同行,邓昭忍不住问:“母后,三弟这就走了,如何是好?”武氏答:“无妨,哀家派了人跟着,不会出什么事。”邓昭这才舒了口气。
另一边,邓暄出了殿门,一路往皇宫外行去,无人阻拦。终于出了宫门,邓暄以前一直好奇宫门外是何等风景,但武氏一直不允许邓暄出门,邓暄只在平常重大活动中跟着父皇兄弟在大队人马的簇拥中见识过皇宫外的景色。这次独身出门,一时间觉得天大地大,心下却十分茫然,觉得自己宛若浮萍,无根可依,无处可去。
但邓暄心中那股恨意还是支撑着他往前走,只想离这皇宫越远越好。
天色将暗,邓暄来到百姓摆摊的坊间,人群渐渐稀少,小贩们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去。邓暄突然察觉有人跟着自己,面上不动声色,在行至街口一个岔路时突然加速,追着的人见势不妙,赶忙追去。
却空无人影。
邓暄摆脱了追踪,对前路仍是茫然。干脆找了个墙角,蹲坐在地。天公不作美,竟在傍晚又下起了雨,先是稀稀拉拉的点滴,一会后雨势突然转急。邓暄头顶有片翘起的屋檐,正好可以挡挡雨。
邓暄就这么坐着,双臂环抱,缩成一团,眼睛望向天空,层云间有雷光闪烁,果然片刻后听到轰隆的雷声。邓暄又想起了小时候,打雷时,也不知静妃是哪根筋搭错了,宫里人人都觉得邓暄是小魔王,她却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瓷娃娃,雷声会吓到暄儿,一打雷就要帮邓暄捂住耳朵,还要一边说:“暄儿不怕。”其实邓暄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想到此,邓暄不由轻轻笑了一下,又想到这世上,再没有人会帮他捂住耳朵躲避雷声了,这笑顿时比哭还难看。
这两日几番波折,邓暄其实早已疲惫不堪,不知不觉间,就这么靠在墙角,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邓暄又见到了母妃,她冲着邓暄微笑,邓暄再控制不住,想要冲过去扑到母妃怀里放声大哭。却无论如何无法接近,无论他如何奔跑,静妃都离得原来越远。奔跑中,邓暄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摔的鼻青脸肿,他抬起头,冲静妃伸手:“母妃,你等等我!等等暄儿吧!”静妃停下了,冲邓暄轻轻摇头,身影越来越透明,邓暄惊慌不已,聚起全身气力,奋力往前一扑,静妃却化作点点莹光,随风而散了。
邓暄这才从梦中惊醒,喘息不止。稍作平复,原来雨早就停了,阳光穿破层云,徐徐升起,又是新的一天了。
邓暄盯着阳光看了会,心下在想自己该往何处去,这皇城是万万待不得,但自己一个十岁孩子,没有身份没有路引,要如何出城呢。心下烦恼不已,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邓暄这才意识到自己快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一直没注意,这一下意识到,顿觉胃中火烧火燎。
邓暄干脆先不想该去哪了,找点东西吃要紧。
邓暄昨日出来时还穿着宫人细细绣制的袍服,月牙白的面料,衬的邓暄如玉般的少年。经过这一夜风雨,衣袍上都是星星点点的黑泥。
邓暄身无分文,将自己身上搜了个遍,把主意打到了腰带上镶的一颗珍珠,想着虽不值什么钱,总归能换几个饼吃。便找了间当铺直接当了。然而邓暄毕竟生在宫中,不知寻常百姓生活,当铺伙计看邓暄就像看头肥羊,直接报了个很低的价格便把珍珠买下了,还要求死当,便是不能赎回了。邓暄答应了。
邓暄拿着当来的钱在路边摊贩处买了个饼吃,这一口下去吃的邓暄直皱眉头。这饼实在是无甚滋味,邓暄哪里吃过这个。平常膳食无不是宫人精挑细选。邓暄还酷爱吃甜,可是糖对寻常人家是很贵的东西,邓暄眼下哪里吃得起。只就着大饼回忆回忆母妃做的果脯蜜饯。
邓暄边吃大饼边沿着街道行走,这时突然看到前方人群拥挤,人声鼎沸。便好奇的凑上前看。原来是虎威军在招兵。
这虎威军是虎威将军刘精忠一手带起的,刘精忠草根出身,凭自己摸爬滚打到了将军地位,全是跟西夏国一仗一仗拼出来的地位。这西夏国是魏国西边的邻国。这片大地上,北燕西夏魏国三国鼎立。魏国最为强盛,版图也最大。但北燕西夏也对魏国虎视眈眈。北燕五十年前曾经想挥师中原,直接被魏军连拿三座城池,这才派使者求饶,答应每年缴纳贡品。
而西夏,近年来很是不安分,时不时派小股部队寇边,劫掠百姓。刘精忠这次来京,不知所为何事。但朝廷却下了征兵令,凡十五岁以上身体健康的男子皆可报名,有人想去军中混个前程,眼下正是大好机会。
邓暄眼珠一转,觉得这对自己倒是个好去处,这虎威军想必不日便要前往边关,正合他的意。当即加入了排队的队伍。
之前有说过,邓暄相较同龄人长得比较健壮,但是到底五岁的差距摆在那,这长长的队伍,在邓暄这凭空矮了一头。
终于排到了邓暄,负责报名登记的人狐疑的看着邓暄:“你满十五了吗?”
邓暄睁眼说瞎话:“满了,我家里穷,吃的不好,所以长得矮。”那人完全不信,再看邓暄这身衣服,上好的料子,别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公子吧。
挥挥手就要邓暄滚蛋,邓暄略一思量,悄悄凑上前去,将刚刚当来的银两塞了过去。那人立即眉开眼笑:“我看你也满十五了,就是长得矮,报上名来吧。”
邓暄一怔,自己这名字肯定是不能用的,干脆用母妃的姓吧,便道:“我叫彡选!蹦侨舜蟊室换樱彡讯字登记上册。
邓暄跟着别人一起去领了军服,便直接去了军营。
其实新兵入伍应该是明天,但邓暄实在无处可去,干脆早早去军营报道。
军营门口一统领模样的汉子负责分配新兵,皱着眉看着邓暄这副小身板,直觉若是上了战场不得被敌人一指头戳死。干脆把邓暄划去了火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