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章
这次国庆和中秋连着放八天。
舅舅回了一趟老家看望唐城住在疗养院的爷爷,也就是我的外公。
舅舅说他要去的时候,舅妈一点反应也没有,唐城只是点点头,也没有表示要一起回,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长辈,或者说我没有这方面的记忆,所以也并不知道我的外公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是看他们的样子,两代人的关系应该非常僵硬。
舅舅叹了一口气,对我说,晓霞当年要和你爸结婚,被唐城他爷爷赶出了家门,你就当没有这个外公吧。
我应了一声,心里有些疼。
突然知道自己还有亲人在世应该是令人高兴的,但舅舅却让我当作没有这个亲人,也不知道我这个外公知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外孙。
唐城在饭后跟我说,“爷爷不仅酗酒还赌博,奶奶被他气死了,他把我爸的厂抵押给放贷的公司,害得我家差点破产,我爸为了躲他才把厂子转到了桐城。”
中秋那天,舅舅黑着脸回来了,见到我的时候他刻意放缓了表情,拍了拍我的后背,让我带他去我妈的墓上看看。
月圆人团圆,碑里碑外,两家人竟然整整齐齐地凑到了一块儿。
舅妈想得周到,在家里做了一些饭菜,又准备了酒,摆在了我爸妈墓碑前面。
舅舅用抹布把两块碑擦得都很干净,向我妈妈保证他会好好照顾我。
他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很少表现出软弱的姿态,但此时此刻,他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很多情绪,其中有思念,有无奈,我能感觉到他很疲惫。
在担负起家庭的这些年里,他与我的母亲失去了联系,再后来就被一□□警联系上,接过了照顾我的责任。
我不敢去揣测他与我的母亲在一个残破的家庭里如何相依为命,也不敢想象我的出现扯破了多少幻想。
杳无音信并不意味着死亡,孤苦伶仃的我反而传来了离别的讯息。
墓园很静,能听见风的声音。
深秋将至,气温悄悄地往下走。
我无声了叹了口气,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不祥,手心里却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是唐城捏住了我的手。
唐城手掌的暖和微凉的风撞在一起,激得我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我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被冻成了坚硬的石头,被人爱着的时候,却还能感觉到委屈。
在这样一个温暖的人身边,我恐怕永远也不能变得刀枪不入。
吃过晚饭,傅懿行送来刚出炉的鲜肉月饼,唐城留他一起打游戏。
我感到自己兴致不高,不想打扰他们,借口去静海寺看我爸出了家门。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去寺里,晚上人少,我去了难免被和尚们捉住问东问西。
正当我弯腰开车锁的时候,傅懿行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我感到有些诧异,唐城竟然这么轻易地让他走了。
傅懿行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说:“晚上不安全,唐城让我陪你一起去寺里。”
我原来只想骑车出去转转,也并不一定去寺里思念老爸。
这样的节日里,不管我在哪儿都会很想他。
为了不辜负唐城和傅懿行的好意,我还是带着他骑去了静海寺。
晚上那儿大门不开,我领着他从后面僧人住的小院里绕了进去。
负责功德堂的和尚见了我还挺高兴,送了我一盏莲花灯,说许完愿可以放进池子里,我的灯就不往上捞了,想在池子里放多久就放多久。
我拎着灯跪在了我爸那格前面的蒲团上。
来到这儿也就是隔着一层玻璃看警察叔叔的骨灰坛子,那个东西我太熟悉不过了,坛子还空着的时候我就把它捂在怀里,沉甸甸的瓷坛贴着我的心口,想到过一会儿警察叔叔的骨灰就要进到这里面,我恨不得自己心里能生出一团火,把坛子从外及里地烧热了。
人死了,从焚烧炉里出来,只剩下轻飘飘的一堆灰烬。
尘归于尘,土归于土。
人之于苍茫的宇宙,不过是一粒尘埃,却非得显得自己多不同似的,用精致的器皿把自己盛起来。
我有时会想,这样做唯一的意义恐怕就是让亲人的思念不至于无所寄托。
可是,一个小小的器皿真的能受得起彻骨的思念吗。
我想警察叔叔想得厉害的时候,感觉那股力量比山崩海啸还要凶猛。
在我对着格子发愣的时候,傅懿行也跪了下来。
我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
他应该是看到了格子上贴的纸条,上面写了我爸一生的功德。
我不想让他陪我跪得太久,给我爸磕了三个头就起来了,他便也学着我的动作磕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