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头七之夜(三更)
屋外的幽咽一声悲过一声,抓挠门板的声音也刺耳得令人烦躁难安。阿拾重新闭上眼,脑子里回想高荣明教过他的乐谱跟剑法,试图无视屋外的声音。
可那声音实在是太吵,破开所有阻碍往阿拾的脑袋里钻。阿拾烦躁地咬住手,试图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耳朵上忽然覆上一双温热的手。他回过头,对上丞戎清亮的眼睛,丞戎朝他张开嘴,用口型无声说道:“睡吧。”
阿拾鼓噪的内心倏然平静下来,看着丞戎的眼睛,缓缓闭上眼。
丞戎的手很软,温柔贴在他耳朵上,为他隔绝外边的厉鬼哭嚎。阿拾小小地吸口气,鼻间都是少女柔软清馨的香气,掩住从外边飘进来的刺鼻血腥味。
阿拾昏昏欲睡,他以为他能安心睡过这一晚,明早起来,还能看到丞戎将自己蜷缩成猫儿的样子,睡得香甜。
直到丞戎猛然坐起来,戒备地盯着门口。
阿拾抬起头,看见整栋房子被一道夺目刀光劈成两半,漫天的灰尘当中,那个杀死高荣明的黑衣男人站在门口,抬起眉,饶有兴致地看着里边。
“你是云极的孩子?”男人开口。
丞戎手中化出剑,半跪在地上,做出戒备的姿态:“云极君是我爹爹,你既然知道,便速速离去,我不会追究!”
可男人丝毫没有因云极君这位尊位神的名号而生出哪怕分毫的动摇,他甚至轻笑一声,悠然道:“这么些年,天上的神仙倒是变得一个比一个没用,连云极的孩子都这么废物。”
丞戎被他羞辱,咬紧牙,按捺住怒气,重复道:“你现在离去,我不会同爹爹说起此事。否则,若我有什么不测,天涯海角,你都难逃我爹爹的追杀!”
男人笑起来:“追杀?”他语气中带着不可一世的轻蔑:“就凭他?”
丞戎瞳孔骤缩,她看到男人握住刀柄的手微微一动,她猛然抱住身旁的阿拾,破开屋后的墙,夺路而逃。
她打不过这个人!甚至一招都接不下!方才与他对峙时,她握剑的手居然因恐惧而止不住地发抖!
他是谁?天上地下所有尊神的名号她都知道,但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阿拾被她背在背上,回头望了眼身后,没有看到男人的身影,但周围全都是鬼,水底伸出无数只苍白的手,甚至可以透过水色看到底下惨白狰狞的鬼脸。陆上也飘着数不清的鬼魂,看到他们出现,都嘶吼着朝他们扑过来。
“别怕,这些鬼抓不到我们!”丞戎全神贯注看着眼前的路,用尽全力奔跑,发觉背上的阿拾动了动,才开口安慰他一句。
“那个人,就是我跟你提起的那个,那天晚上在濯沐县中的男人。”阿拾闷声说道。
丞戎呼吸一紧,目光变得越发凝重:“我知道了,别说话,他追过来了。”
闻言,阿拾紧紧闭上嘴,连呼吸声都尽量放得轻缓。
丞戎跑进雾驼山上,想借着山中的树林遮掩踪迹。没想到刚跑到半山腰,她眼前的地面猛然被劈出一道骇人的裂痕,她反应极快,迅速止住脚步,才没摔下去。
可身后的树林里随即走出来一个黑衣男人,从容得好似在戏弄他们,在他们百步之外停下脚步:“怎么,不跑了?”
“你究竟想要什么?”丞戎咬牙问道。
她这几日的仙力都用来给高荣明修补魂魄,以及寻找出路上,力气所剩无几,跑了这么久,已经快要到她的极限。她心里明白,凭她甩不掉这个男人。
阿拾也察觉出丞戎的力气快要用尽,他从丞戎背上跳下来,低声说道:“你快跑,我拦住他!”
丞戎绝望地摇头:“没用的。”她吸口气,挡在阿拾面前,提起剑指向黑衣男人:“你可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天上的尊神们都是可以看见的!即便你用水冲洗掉血污,也难逃他们的眼!”
“是吗?”男人轻笑道。
在他说话的空档,丞戎捏出剑诀,使出她所学过的最厉害的剑阵将男人困在里面,她转身拉住阿拾的手:“跑!”
她身后传来破碎的声响,阿拾猛然扑过来挡住她后背,被刀光的余波重重劈在后背,呕出一口血,瘫倒在地,浑身都疼得抽搐。
丞戎也被余劲掀翻在地,她看见树木的阴影里冒出无数双鬼手,按住阿拾的四肢,将他按在地上无法动弹。
“你就不怕天庭看到,你就不怕与所有尊神为敌吗?”丞戎知道自己已无处可逃,她用止不住颤抖的双手拾起手边的剑,拼尽全力,朝男人攻过去。
她也害怕,她不过是个在父亲与姐姐庇佑下平安长大的小仙,便是不学无术,也能被宠着。她不是尊神,没有经历过尊神所要经历的所有苦难,她甚至都很少见过血。
可她是即翼山的神仙,是尊神云极君的女儿。她可以怕,但不可以求饶!
她知道自己今夜难逃一死,所以她宁愿战死。来日若父亲跟姐姐看到她死时的画面,也不会为她感到丢脸。
男人极为轻松的便制住她,丞戎手里的剑被打落在地,她的咽喉被扼住,压跪在地上。她听见身后那个男人温柔的声音,说着让她感到浑身发冷的话:“你说,天上的神仙会看到?”男人轻笑起来:“你为何不往天上看一眼,看看你爹云极,能否发现自己的女儿是如何死的?”
丞戎仰头望去,看见夜空中的黑云汇涌而来,在他们头上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遮挡住所有天光。她的眼睛看不到云层后面,甚至连天庭的存在都再也感觉不到。
“那些神仙的眼,是可以遮住的。”
说罢,男子伸出手去,从背后捂住丞戎的双眼。
丞戎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她害怕得身子都在发抖,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但她听见不远处倒在地上的阿拾微弱的声音,她攥紧手边的泥土,哭着安慰他:“你别怕,别怕。”
阿拾看着那男子从袖中取出一枚血色的长钉,目眦欲裂。
“阿拾,别怕。”丞戎被捂住眼,眼泪流得更狠,仍旧在安慰阿拾:“我们能活下去的,你别害怕。”
她感觉到脑后一凉,继而便是刺骨入髓的疼。她忍不住惨叫一声,但她被男子紧紧勒住,无论怎样挣扎都动弹不得,她感觉到脑后的那枚硬物在缓缓推进,推入最深处时,她耳旁响起震天的嗡鸣,脑中天旋地转,再也想不了其他。
她感觉到那个男子抚摸着她的发,温柔说道:“乖孩子。”
男子松开手,丞戎便软软倒在地上。阿拾哭喊着用尽全力朝她爬,但他被几只鬼影死死按在地上,连靠近她都做不到。他看见丞戎眼里流着泪,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在缓慢地枯死。
“丞戎!”他朝她伸出手,撕心裂肺地喊着她的名字。
但是她对他的声音再也没有反应。
阿拾绝望地嘶吼着,眼看着那个男人挡住丞戎,朝自己走过来。他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死亡没那么可怕,如果能拼死杀掉这个人,他想,而后能跟丞戎与先生死在一起,就都值得了。
阿拾死死瞪着朝他走过来的黑衣男人,便是知道差距如云泥,他也要拼命试一试。他不能让先生跟丞戎白白死去!
没等男人走过来,阿拾眼前突然漫开一片红,他觉得身体一轻,被人给抱起来,那人速度极快,转眼间便抱着他跟丞戎的尸身逃入山中。阿拾艰难地抬起头,透过那人柔软的发丝,看到一张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