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愁绪 - 多喜一家人 - 一夏天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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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愁绪

无论身陷何种变故,责任心都不允许人们沉溺于悲痛,很快会推着他们回归正常的人际关系和社会环境中。多喜的遗体离开医院,家人们就开始紧锣密鼓置办丧事,大事项有殡葬公司张罗,家里要做的就是通知亲友,招待宾客。

多喜断气前美帆已在咖啡店向父母通报此事,借着和他们聊天稳定心神。

杨家父母正在新加坡的亲戚家度假,听到多喜的死讯,本想即刻赶回来帮女儿应对,秀明怕麻烦亲家,让赛亮回绝岳父岳母的好意,赛亮也不愿让二老来,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见了丈母娘有些发憷,想尽可能地远离她。

几家人默契地隔绝了私人交际网,只通知赛家的亲戚和多喜生前的好友。多喜人缘好,交道广,消息传出,长乐镇一半的老住户都出动了,连镇长也亲自前来吊唁,赛家门庭若市,一层和前后院都人来人往,空着的二楼也被摆上桌椅待客,秀明等人跑前跑后应酬。家里制作不出那么多伙食,丧礼期间的饭菜全靠镇上的餐馆供应,一顿下来空饭盒就有几十斤重。

美帆心想她没能在公公生前尽什么孝道,得把握住最后的机会,因而积极投入到这种她最不喜欢的人际事务中,对客人们彬彬有礼笑脸相迎,接待、添茶、寒暄、传饭、布菜、送客,不厌其烦做着每一件事,即便如此仍招来非议。

源头出自她的衣着。

她不喜欢黑色系的服饰,从不购买,多喜去世后一时不知该穿什么,时间仓促现买肯定来不及,家里唯一一件合适的就是去年表弟妹送她的香奈儿的黑色秋季连衣裙,只好拿出来对付。那裙子是圆领的,露出锁骨,她觉得脖子太空,便戴上一条款式简单的珍珠项链,盘了个高贵的法式发髻,照镜子看很像那么回事,就以这身装扮亮相了。

多喜的亲朋大部分是乡镇上的小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中间不乏乡气粗俗者,很多人还穿红着绿来吊唁。美帆同他们比较,就像一位大制作电影里的明星站在一群不合要求的龙套当中,怎么看怎么扎眼。

几个人生失败,生活无聊,内分泌失调的三姑六婆就躲在阴暗角落里议论开了。

“赛老二那媳妇长得真漂亮,打扮得跟演电影似的,她那么有钱,那身衣服肯定不便宜。”

“我认识,那是个国际大牌,少说上万呢,脖子上那珍珠项链也很值钱。”

“她打扮得也太夸张了,跟老大媳妇一比纯粹像个作秀的,公公死了还又化妆又戴珠宝,哪有伤心的样子。”

“这媳妇跟老赛本来就不亲,一年难得回来几次,现在就是来充充样子。”

“听说还有不孕症,看了十几年的病也没能生出孩子,赛老二挣那么多钱,以后留给谁啊,还不如离了重新再娶,家里摆着个空花瓶有什么意思?”

她们自认是正义路人,没发觉自己的眼睛已经红成了兔子。

赛亮好巧不巧听到这帮红眼病的议论,爱面子的他脸上立时火辣辣的,也不管这些差评是不是中伤,只想立刻修补破损的颜面,将妻子叫到四楼胜利的房间。

“你,马上回家把这身衣服换掉,脸洗干净,项链也摘下来。”

美帆上楼时就从丈夫的黑脸里看到找茬信号,不过没料到他会对她的着装发难。

“为什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谁让你穿成这样过来的,该你长脸的时候你打扮得像个迎宾小姐,这会儿却跑到我爸的丧礼上来出风头,你安的什么心啊?”

这真是三百六十度地挑毛病,美帆觉得丈夫的审美就像变化多端的月亮,一会儿一个标准,教人摸不着头脑,气恼诘问:“我怎么出风头了?我这身打扮还不够低调肃穆?”

赛亮也认为她的穿衣风格总不合情势,甚至称得上哗众取宠。

“低调?你都低调得上天了,没发现亲朋好友都盯着你看吗?你现在的身份是赛家的儿媳,不是明星,别在这儿显摆优越感!”

“我什么时候显摆了?你知道我不喜欢黑色,从没买过一件黑色的衣服,又没准备专门的丧服,突然遇上爸的丧事我都不知道该穿什么好,只有这条裙子稍微合适,难道你想让我像旧社会的妇女披麻戴孝?”

“谁说一定要穿专门的丧服?素净就行了,外面不是有很多人穿着便装吗?”

“那是因为你们家的亲友层次都太低,我受的教育是参加长辈的丧礼一定要穿得正式庄重,这样才能显出对死者的尊敬。何况我还是这个家的儿媳妇,想尽量表现得大方体面一点,免得那些亲朋好友认为爸没福气,娶的媳妇都拿不出手!”

“是啊,你是够体面了,都快把我爸的灵堂搞成摄影棚了,要不要再请几个记者来采访你啊?”

他俩的脑电波不在一个频率上,说着同一种语言,却不能向对方准确传达本意,当彼此恼羞成怒挑动唇枪舌剑,杀伤力倒是不差分毫地作用到了目标身上。

美帆没挨耳光,却像被打肿了脸,天旋地转,耳鸣眼花,忘形地尖叫:“你这人真不可理喻,我算明白了,挤不进的世界就别勉强自己去进入,不然为难了别人,更作践了自己。”

赛亮见窗户关得很严,也无所顾忌地露出凶相。

“你什么意思?说我们家的亲戚朋友都是小市民?”

“我以前没这么想过,现在你让我突然有了这种感受,把得体说成炫耀,把尊重说成显摆,不是小市民思想是什么?”

“是你自己脑子太笨,入乡随俗你懂吗?怎么就不能跟大嫂学学?大嫂那种才叫真正的得体!”

赛亮没意识到他在频繁挑拨妻子和大嫂的关系,好在佳音够宽厚,美帆够善良,否则双方的交情早被他野蛮的拉踩毁得尸骨无存。

饶是如此,美帆也冲动地说出了气话。

“我和你的大嫂不是一个产地的,商标不同,成分也不一样,你想让我学她就先破产变成穷光蛋,那些我就能一式一样学习做穷人的老婆。每天穿着几十块的雪纺裙子提着菜篮去市场上捡便宜货,为了几毛钱和小贩们大吵大闹,到了晚上再堵在厕所门口,昂着蜡黄的脸追着你要明天的生活费,等到那时你就能对我满意了!”

“你这女人哪儿来那么多歪理?”

房门忽然张开,拉踩对象出现在门外,佳音其实在外面站了有一阵了,起初犹豫该不该出面劝架,两口子的事外人最好少掺和,若不是受了池鱼之殃,她可能会悄悄走掉。

“你们怎么吵起来了?”

故作惊奇的询问立刻扑灭赛亮的气焰,脸上迅速堆起夹生的笑容。

“没什么,大嫂你去忙吧,我们马上就下去。”

他想向外界掩饰内部矛盾,美帆却不肯合作,转眼捂着脸哀哀抽泣:“真不明白为什么要发生这么多无谓的争斗,我们还剩多少寿命啊,其中又有多少时间能在一起?要是像爸那样突然出意外,连从容的离别都做不到。为什么已经亲眼目睹了这样惨痛的教训,还不懂得珍惜,非要让对方伤心流泪。”

本以为丈夫遭受亡父之痛后能有所反思,改进他们的夫妻关系,怎料他麻木到了骨子里,大概非得见到他们其中一人的棺材才肯落泪,她快被大山般的绝望压垮了。

佳音忙上去搂住她:“你别哭啊,爸才刚走,你们怎么又吵上了。”

她就像个哄孩子的幼儿园老师,被两个不省事的巨婴搞得头疼。

美帆根本不听劝,双眼已飘在泪海里,名牌化妆品很经得起考验,睫毛和眼线居然都没掉色。

“你就让我尽情哭吧,你二弟骂我不该化妆,我正好以泪洗面。”

幽怨的控诉在赛亮而言形同撒泼,他不想浪费时间与泼妇周旋,抬腿走向房门,出门前试图再做一次积极努力,回头对佳音说:“大嫂,你有没有合适的衣服借一套给她,别让她再穿成这样去见人。”

美帆一口粉碎他的企图。

“你跟我在一起这么久,什么时候见过我穿别人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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