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筹计
裴景晖当时既是狼狈又是无语,一来不好对那些人动真格,二也不好拿自己身份压人,想着怕把这事闹大了不还是自己跌份儿。
以傅霜如眼力,碰上了,又如何看不出裴景晖身份的不一般。
可惜麻烦的是不只有傅霜如看得出,那姑娘及其父兄们应当也是“看得出”的。
而裴景晖?他还以为自己倒霉完全归咎于自己这双犯贱的手,跑来这穷乡僻壤瞎凑热闹,还乱拨弄什么人家姑娘的绣球!
傅霜如本不欲多管闲事,谁知这不是打情骂俏、你情我愿的游戏,更何况他们一路变装疾行的,傅霜如也不想惹什么麻烦。
只是那姑娘的一爱慕者因嫉生恨,竟无声无息地动了杀机,裴景晖始料未及,狼狈招架,傅霜如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二人由此结识。
相熟后,裴景晖为表谢意,得知傅霜如此行为宝物故,提出愿遣八十精兵为其开道护送。
二人相处间,裴景晖虽然没有坦白身份,但亦无刻意伪饰。
傅霜如知情识趣,猜出八/九,既有送上门的便宜,他就没客气。
傅霜如原带那二十八人北上,是想着到漠河,那个昔年众多贱籍奴隶趋之若鹜之地,因天启九年的“漠河大赦”,这里的人应是对贱籍奴隶态度最和善的。
最理想的情况是能寻得当年借此由贱转良的“前贱籍”的存在,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想办法求他们给指一条边关走私的暗道,把这些连自己的户籍的不能拥有的“大庄黑户”们偷渡到关外之地。
之后的就要靠那些奴隶自身努力了,只要能在契丹人的地盘上成功躲一段日子,长则几十年,短则三五月,碰上大庄前来剿匪的官兵时谎报自己是过往的行商被俘虏过来,然后借此顺理成章地改头换面重入大庄。
不过其中的问题还有很多,关外物产贫瘠是一,即使是运气好,在苦寒之地撑到了大庄官兵的来临,之后的事情也不是三两句白话就能糊弄过去的。
契丹人屡犯大庄边境,但也都只是小打小闹地抢了就跑,一小股一小股的,不过是散兵游勇,但却也烦人得很。
其中被劫掠到关外的大庄行商之人虽说不多但也绝不是没有,这也是傅霜如敢打这个主意的前提。这些行商之人来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在路引和文书丢失的情况下,漠河驻兵无力也无心去查证他们的身份,但当地官府也最多给他们开具一份临时路引遣他们自行回乡复籍,于他们的处境几乎毫无益处。
只除了一种情况。
被救回来的当事人宣称自己父母兄弟皆已遭受蛮族毒手,家中除自己外不余一丝血脉,而自己身无长物一文不名,回去家乡也没了活路,恳请立地宣誓,加入当地驻军前线,在漠河混一口饭吃。
自古以来军队都是户口关系最为混乱的地方,大庄虽然称得上是吏治清明,但军队吃空饷、冒名顶替的情况还是屡禁不止,区别只是各地驻军的多少罢了。
像漠河这种地方,北疆苦寒之地,还一年十二个月十个月都要和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契丹人作战,军户的混乱情况只会重不会轻。
傅霜如并未亲自参与过军队内务,只是遍查资料,从中推断出一些大家心知肚明的“默契”而已――军队吃空饷是一回事,在漠河这种需要用兵的地方,有人自愿加入,户籍文书没了算什么大事,正好顶了上一批逃跑的孬种好了!
但这一切也只是傅霜如的“推测”,其时情况究竟如何,还是要看天看人看运气。
只是,这也已经是傅霜如在当时能为他们想到的最有成功希望的法子了。
冒名顶替和当庭赦免,二者本就是脱离贱籍出身最直接有用的两种法子了,而在后者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前者本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不过现在,有了在冀北几乎能一手遮天的燕平王府的帮助,还有继续去漠河碰运气的必要么?
几乎是在瞬间傅霜如便转了念头,改道蒙古。
傅霜如靠着那八十精兵狐假虎威,与当地官员打好了交情。
继而在打发走那八十精兵后连续一个月日日与当地长官一起吃酒玩乐、跑马斗鸡,然后在底下有富商想借自己与当地长官结交时,在连续三次闭门不见后顺理成章地“说漏嘴”,提出这位长官对富商的生意,也“有点兴趣”。
那富商在背地里怎么唾骂这长官“雁过拔毛”傅霜如就不知道了,反正傅霜如紧接着也同样巧舌如簧地打动了这长官对这桩生意的兴趣。
最后两头一说好,傅霜如作为中间人,自然也要意思意思地参一笔,傅霜如很知情识趣地没提出“长期参股”,只表示想让自己手下的人出去“见见世面”,劳烦老大哥带出去一次就成!
富商心想这位倒还算懂点分寸,没有狮子大开口地漫天开价,遂欣然同意。
走私这种事情,哪里会去查对方的户籍,那富商手下的人都要藏着捏着自己的身份,以免真的被官府抓到后牵连妻小,所以傅霜如的那二十八人还真是毫无障碍就混进了那位富商的队伍里。
这一桩当事三方都称得上十分满意的生意,在富商提供的可靠路线与充足钱财的保障下,以及当地长官一路大开后门的协助下,傅霜如终于心满意足地帮这二十八人走出了人生的新一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在此别后,愿吾有生之年与诸君再会之时,你我可以同坐笑谈家国事、举杯共饮合时欢。
这是傅霜如留给那二十八人的最后一句话,但彼此心里其实也清楚,前路漫漫,仍有万千坎坷,相见之日何其遥远,还是就此只当永别为妙。
但人生的奇妙之处恰恰就在于,你以为过不去的,最终还是能过去;而你觉得回不来的,不知何时就又突然出现了。
七月末,韩浩以上书《征西十八策》之名,暗献回鹘圣女口供,引得圣人龙颜大悦,对其破格提拔。
八月初三,随韩浩回都述职,一同献上征西十八策的人里,有一名宋然者,正是旧识。
这位明面上的征西十八策的撰写者,同时也是韩浩委以重用、视作心腹的宋参军,原名伏鄂,正是傅霜如当年在金陵时从一喜好用人肉喂食爱犬的豪族手里买下来的、也是后来随他北上偷渡蒙古的二十八人之一。
八月重逢后,伏鄂当夜密访傅府,与傅霜如彻夜长谈,二人就西北一事的谋划达成共识。
隔日,韩浩约见傅霜如,两人正式结盟。
按傅霜如的想法,在着意踢王家出局的立场上,征西一事的领兵大将还是让韩少功来好,老爷子辈分高资历深,任什么人都难说出别的什么。
而韩浩作为韩少功最看重的继承人,在韩少功领兵出征的大势下,即使只作为一名偏将随征,也有数不清的立功机会。
而左、右帅之位,傅霜如以保守起见,打算分别举荐熟悉西北战事的定西侯和安西都护府长官叶冶。
定西侯与岳家有故,叶冶身边有傅霜如的人。
至于平远侯府,打一棒给个枣,按住王恕闵的同时,另从小辈里挑一个推到人前来,想必王侯爷看在孙辈的份上,未必还肯多费力气去为自己挣权。
至于人选,韩浩给傅霜如提了两个,分别是王家华字辈的嫡长孙王华龄,与王恕闵二子的嫡长子王华久。
前者乃先王皇后之父,也就是前任平远侯王恕严的嫡孙,优势在于对方是与王皇后、东宫血脉最近之人,且从祖宗法制上来讲名正言顺。后者却是现任平远侯王恕闵的大孙子,王恕闵是王恕严的异母弟弟,两人分别由先平远侯的两任夫人所出,关系并不如何,韩浩的意思是选前者现在的平远侯未必会买账,可是要后者来又怕这位王家的三少爷与他们不同心。
傅霜如毫不犹豫地定下了王华久。
至于裴景晖,他要带兵,可以。
但不能是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