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道
“江景行!这就是你干的好事!”靖安侯一声怒喝。
江岘未语,算是默认了。
“你,你!”靖安侯脸皮紫涨,指着他的手指颤抖,狠叹了一声。“你可知道,山东巡抚是何等清正耿介的人,连他你都要诬陷,你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他和冯简嵘走得太近,必然会受连累。”江岘平静道,语气里透着冷漠。
“走得太近?他的为人何人不知。你不过是打着借口为首辅办事罢了,这些年你跟着他枉害忠良,可知外面怎么言论你!你父亲的名声都被你败坏了,你可敢称孝!”
“不管我外如何称道我,总之侯府没败在我手里。”
江岘一句,老侯爷惊愕。
靖安侯府几世无为,好不容易到了江岘父亲江璋手里,才算有所起色。江璋南征北战,军功无数,却反被诬陷与敌军勾连。他为证清白,一股豪气冲冠,领兵出征,结果殉国辽东。
此壮举是满足那些腐蠹小人,却没给侯府带来一丝清正。好歹用了祖上的世券保下一家人,却也因此,侯府一蹶不振。
丧子兼获罪,老侯爷心痛胆寒,崇起道来。
他是躲“清静”了,却不管危于累卵的侯府。若不是江岘硬撑着,这爵位早就被褫夺了。
可撑起来又如何,他宁愿不要这个爵位!
“与此等奸佞勾结,你对得起你父亲吗!这个家是没败在你手里,这个天下早晚要败在你们手里!”老侯爷吼了一声,愤愤甩袖,离开了。
江岘看着祖父的背影,依旧清冷淡漠。
承父志,循父道,这才算孝?他钦佩父亲的刚毅,可过刚则断。父亲的傲骨只是庙堂汗青里的神话,现实容不下这种纯粹。黑白之间尚有灰,善恶,哪分得那么清……
生来便在一起的家人都不能理解他,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心孤独,才是真正的孤独。
可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理解,偏就有一人懂
“陈寻!”江岘唤了一声,侍卫上前。“如何了?”
陈寻会意。“回世子爷,已在通州落脚。”
江岘点头。
通州……
做大家闺秀真不容易。女红算是蒙混过去了,又要跟着先生读书。又不考功名,认识几个字不就得了,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干嘛非要“德行”这么不好!
其实倒也不是清晓不愿学,只是不愿和她们一起学。
阮家极重教育,专门设置霜重苑供儿孙读书。
霜重苑闻如其名,气氛冷得不得了。
先生是退下的通州教谕,一把年纪,讲话都带着颤音。不过肃穆的模样,倒让人生畏,清晓随着大伙恭敬地给先生行礼。
姑娘们的功课不难,除了平日读的《女书》《女诫》,便是课上少量涉及的四书五经,读此,也不过是为日后相夫教子做准备。
今日所讲便是《论语》学而第一。
先生摇头道:“‘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可知其精髓在何?”
他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清懿身上,看得出,她是重点培养对象。清懿笑答:“此语言‘孝’,‘孝’既无改父之道。朱子语‘孝子之心有所不忍故也’,故而坚持父之道才是孝心之体现。且三年守丧,哀慕犹如父存,故而无所改于父之道也。”
先生含笑点头,甚是满意。
然清懿却意犹未尽,睨了清晓一眼,又道:“父在,观其志。志向倒是高远,可父方殁,三年孝期未满,便一意孤行,改其道。违背父志,何谈孝;为家惹难,何谈仁。不孝不仁,岂还能凑回来。”
这话若听不出是何意,那《论语》还是真白读了。
清晓明白,无论是昨个女红刁难,还是今儿有意针对,不过都因他们嫌父亲是个麻烦。
“‘道’乃父之传承,可父之道便无好坏善恶之分了吗?若父亲所为有悖伦理,有悖于夫子的仁礼呢?那也要继续无改于三年?夫子言,孝即是忠,可若父亲所为不忠呢?岂不是矛盾了。父亲惩恶扬善,虽遭了祸事,可我不觉得他所为有错。孝治天下,父亲此举为的便是天下之民,这何尝不是一种孝呢?”
“那照你的意思,叔父违背祖父,是因为祖父没有德行了?”
这可就是强词夺理了。夫子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个姑娘,哼了一声,肃然道:“万不可断章取义,夫子所言之道,自然是善行之道,故而此处应为善举。”
“就是!”清晓挑了挑眉,愣把夫子拉到了自己阵营。“我何尝说祖父没有德行。父亲自然是承祖父之道,取其仁义。祖父如今不在了,若祖父在,你岂知他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况且,岂有父母不企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期望自己的子女强于自己的。父亲体恤庶民,有胆识,这便是一种超越。谁说一味延承便是孝了,止步不前才是退步!”
“历史在发展,社会在进步,思想和观念不能总是停留在过去的水平上,所以这一说便是退婴的病根。那学渣培养出个学霸,还是不孝了?”
清晓说教的劲儿上来,管不住嘴巴,什么词都冒。说罢,环视身周,四下寂然,包括夫子在内,一个个都皱眉惊愕地盯着她。
清晓朝着夫子尴尬咧了咧嘴,夫子看着她胡须一缕,蓦地笑了,且苍老而朗劲地大笑起来。
姑娘们都被他笑愣了。清懿虽不懂夫子意,却也明白自己败下阵来,剜了清晓一眼,再不理她了。
讲学继续,到了书写课,清晓再次原形毕露
她握着毛笔才书了一个“学”字便听闻身旁有人道:“太难看了。”
清晓恍惚,心怦然一跳,猛然抬头,却见清懿正盯着她的字不屑嗤笑。
心潮骤然回落,一股失落感袭来。她沉默,随即苦笑摇了摇头,视若无睹继续写字。
见她没反应,清懿不痛快了。不过方才胜了自己一局,就傲慢地不愿搭理人了?于是手臂一挥,佯做不经意碰掉了清晓的砚台,墨汁溅到了清晓的裙裾上。
清懿一脸的惊讶,连声道:“五妹妹,对不起。”语气里可一点歉意没有。
大伙闻声,都探头望了过来,只瞥了一眼地上的墨,目光便都落在了清晓的字上。一个个都忍不住掩口而笑。
也不知谁道了句:“见过字丑的,还没见过这么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