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因为一见面沈博就提要还车,令肖平原小小地吃了一惊。去参加饭局的路上,肖平原免不了出言相询:“是不是这车不好开,我给你换一辆?”
沈博摇头:“不用了。我准备过几天就走。”
肖平原诧异道:“这就要走了?不是说长住么?到现在才半年多,说好的一起旅行写生呢,又去不成了?”
沈博:“半年很久了……我下次回来一定和你去旅行写生。”
肖平原苦笑:“下次?不知是多久以后呢?年纪越大事情越多,出去一趟不容易啊!”
沈博:“没关系,我等你。横竖我一个人无牵无挂,你什么时候有空了给我电话,我马上飞回来践约。”
肖平原露出一个中年男人特有的沧桑笑容,随后问:“你的事都办完了?有需要我帮忙的吗?”这些年沈博在国内的很多事务都是委托给他。沈大画家能潇洒地浪迹天涯,全亏有他这位老友兼助手帮忙打理。
“没什么事。”沈博望着窗外郁郁地说:“想见的人没见到,无关的人倒是天天见。”
“怎么伤感起来了?”肖平原撇了他一眼,今天第三次惊讶起来,“不像你呀。”
“也许是年纪越大,想的越多。”沈博盯着窗外飞掠的街景,罕见的,有些迷茫,像是陷在了找不到出口的迷宫里。肖平原知道,他把自己锁在了过去的某段记忆中,□□西撞,固执地不肯见天日。
饭局很无聊。若是在以前,坏脾气的沈博或许会不管不顾地提前离席,不过今天,尽管他满脸都是不耐神色,但居然忍到了散席,这全是看了肖平原的面子。
肖平原很承他的情,回去的路上话比平时多了一倍,看得出心情非常好。
沈博静静地听着,心里有些感慨。他和肖平原认识快二十年,对方任劳任怨为他做了很多事,自己在金钱虽然没亏待过朋友,但感情上却一直是颐指气使的。只要对方不开口,他就不会去考虑人家的感受,仿佛他们都是性情单一的木头人,不存在喜怒哀乐。
多么自私,多么自大。沈博想。得有多少耐心才能忍受那样的自己?如今,亲近的人都走了,只剩老肖了。
雨点落到车窗上发出单调的声响,和着肖平原的高谈阔论,沈博感到寂寞,亟欲窒息。
汽车刚开到沈博住的小区,冷不防冒出个人影拦了车。
肖平原摇下车窗,呵斥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一张年轻的面孔已经挤到窗边,急切地对副驾上的沈博说:“沈先生,我已经把画带来了!您看看吧!”
如此求贤若渴的年轻人是很难让人拒绝的,肖平原扭头去看身边的老友。
沈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好脸嘴,黑着脸爆出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年轻人像没听懂他话里的厌恶一般,执着地说:“您说过,只要我把那幅画送给您,您就收他为徒的!我现在已经把画带来了……”
沈博深深地吸一口气,再吐出来,头疼似的按着太阳穴道:“先上车,回去再说。”
注意到此人已经浑身湿透滴着水时,车里的两个人同时皱眉。肖平原是心疼车,沈博则冷冷地说:“你这是给我施苦肉计呢?”
孟朝阳抱着画,小心地缩在后排的角落里,连连赔不是带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会下雨,忘带雨伞了。要不我赔您套新的吧。保安不让我进去,我只好在外面等,谁知道会突然下雨……”
沈博冷酷地说:“是我告诉保安不让你进去的。”
孟朝阳低着头,无知无觉地微笑:“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可您说要这画,我就特意给您送过来。”
沈博不再说话,只透过后视镜看着变落汤鸡的孟朝阳。
肖平原也跟着看了几眼,忽然发现这年轻人特别眼熟。
进屋后,沈博给孟朝阳找了套衣服,让他去卫生间换。
肖平原问沈博:“这是谁呀?”
沈博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儿按太阳穴:“魏行风的朋友。”
肖平原想了想,想起魏行风其人,“他找你干什么?卖画?难不成赖上你了?”
沈博苦恼地回答:“可不是赖上我了!他让我收魏行风为徒,我没同意。这家伙不知从哪儿问到我的住址,天天上门缠,我叫保安不让他进门,他有本事在外面守株待兔。”
肖平原吃了第四次惊:“魏行风拜你为师自己不出面,他朋友天天来缠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沈博抱怨:“谁知道是什么意思!魏行风大概是知道我不收徒弟,所以没好意思上门找我,这人自己发癔症要来碰钉子!”
肖平原忽然明白为什么觉得孟朝阳眼熟了。这个盖子一揭开,好多记忆争先恐后地往外涌,他看着沈博,开始不太确定老友会不会像以往那样,坚决地拒绝这类似于胁迫的拜师之请。
“你觉得魏行风怎么样?”肖平原问。
“不错。就是有些浮躁。”
“浮躁是可以教育的嘛。”
“嗯。”
这时孟朝阳走出卫生间,怯怯地看了沈博一眼后,规规矩矩地坐到沙发上。沈博依旧不理他,肖平原也不好说话,房间里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几分钟后,沈博站起来,给泡了三杯茶,递给孟朝阳一杯。
孟朝阳顺势开口说:“沈先生您看看画吧?”
沈博硬梆梆地问:“你不是舍不得给吗?”
孟朝阳低声回答:“现在舍得了。”
沈博:“我那是给你台阶下,看出你舍不得这画,我才说给画收徒。其实我既不想要画,也不想收徒,明白了?”
这话说的太直接了,肖平原这旁观者都觉得刺耳,孟朝阳更是被怼了个大红脸。眼看他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了,下一秒,他却软绵绵地说:“这幅画真的很好。是他最好的画了……还得过奖呢。”
“小伙子等了那么长时间,就看看呗。”肖平原打圆场说:“魏行风的画我也见过几幅,说是他最好的画,我还真好奇。”
孟朝阳连忙拿过画框,剥开层层包裹,露出了里面的内容。
水里的男人,天空的梦境。肖平原见过这幅画,确实很不错。视线掠过画作和孟朝阳,他恍然明白,原来这年轻人就是魏行风的模特呀。他记得沈博那时还特地为这幅画回来了一趟。突然间,他心里有了个不可以思议的猜测,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沈博。
“你等了多久?”沈博双手揣在裤兜里,眼睛不看画,一味盯着孟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