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久违地下山了
18
为了将江湖人士的注意力从青铜派和前朝宝藏引开,我执意要下山亲自散布谣言。罔樨对此似乎极不放心,有意让柳思璋跟着我一起,不知他想了什么,又想要亲自和我一起去,被我按住了。
说真的,这一次秘密行动实在见不得光,带着他岂不是自找麻烦?这人本身就是绯闻中心,我费劲巴拉传出去的消息怕是顶不过他随随便便留下的风流逸闻。虽然罔樨的风流名声在外,但他仍是年轻一代中风评极佳的青年侠士,这份名声来之不易,若是有什么闪失,到时候焦头烂额的还是我。
而且他也必须留在青铜派,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总不能一个主持大局的人也没有。
分别拜别了掌门和执法长老,我自七岁后第一次名正言顺地踏出青铜派。
上一次下山,还是容成叔叔偷偷带着我和他儿子下山看花灯……不对,那是上上次,上一次下山是为了逮人,把打算去参加科举考试的墨夷岭给逮回来。
其实逮回墨夷岭并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这小子刁得很,若没有容成寻帮忙,我若再想见到墨夷岭,恐怕就得等到明年去劫法场救人的时候了。
身为一个优秀的副掌门,多认识些人总是有益的。这位容成寻正是当年容成叔叔的儿子,他虽比我小两岁,但本事却很大,从小练就的功法十分了得,江湖上都称他为“翻身燕”,就是因为他的轻功极为厉害,即便是逃脱之术极为高明的墨夷岭,也逃不出容成寻的手掌心。
这也是当初我没有回信给罔樨的原因――其实墨夷岭要参加科举那事闹得还挺大,罔樨也曾来信过问墨夷岭的事,甚至还要回来帮我捉他。
但我装作没收到信,转头找来容成寻帮忙。要说这是为什么,其实是因为我的私心。
那时我不想让罔樨回来,因为我一直都很难面对他。一看到罔樨,我的心绪就变得很复杂,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呢……估计就像是改朝换代后,当朝君王看到前朝王室的感觉吧,但又有些微妙的不同之处:我想见到他,但是不想看他,心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我又知道,这种希望他消失的心情,出发点既不是恨意,也不是厌恶。
我只是混乱,一旦面对他,我就无法自处。
旁人只知道我对罔樨忠心耿耿,在他离开门派的这些年间操持着青铜派的一切,却没没人能想到,这么个任劳任怨的副掌门,其实压根不想看到自家掌门的脸。
知道这事的也只有容成寻。
容成寻小时候是个圆滚滚的胖小子,天天手里握着点心,被容成叔叔骂了也只知道笑着打哈哈,谁能想到这样的小家伙会成长为翻身燕呢,我也没想到。但,说实话,我希望他还是那个笨笨的小胖墩,至少比现在这幅精瘦又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多了。
自打他逮住了墨夷岭后,这两个人就杠上了,天天不是比武就是吵嘴,好不热闹。这对我而言是好事一桩,一来能调动容成寻的活力,而来可以消耗掉墨夷岭多余的精力,如此一来,就能减少他俩闯祸的次数,要是可以的话,我都希望他俩能结亲,放一起过一辈子得了。
19
这次去散布不实消息,我本就打算叫上容成寻,虽说我和他的关系不是最亲的,但他却是唯一一个我真正信得过的人。
这话不是说老张和柳思璋不可信,只是……关系如若太近,有些话却是不能说的。相反,容成寻与我不远不近,又与我有着最大的共同利益,所以我什么都不必瞒他。
连我骗了青铜派所有人这件事,也不必瞒他。
他也不瞒我,我们彼此嫌恶,却又最了解对方的底细。
罔樨等人只以为我要散布些混淆视线的假消息,去去就回,但他们不知道,我此行下山,为的是将那些有关青铜派的谣言,变成人人都相信的事实,让整个江湖都对青铜派虎视眈眈,甚至连朝堂上的人,我都想惊动。
我真坏啊。
“你确实坏透气了,简直是个烂人。”容成寻在听完我的计划后如此说道,此时他正在给假藏宝图做旧,这些牛溲马勃他颇有一套。
手一直没停的他突然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对我说:“我帮你的事,不要告诉墨夷。”
“这可真稀奇,你竟然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了?”我惊奇地看着他,想从他那冷漠又懒散的脸上探寻出几分情绪来,但一如既往地以失败告终,我不甘心,接着问,“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不想墨夷知道?”
“他本来就在不停找我麻烦,精力旺盛地出奇,如果他真的恨上我,肯定会天天来寻仇,我招架不了。”
这说辞确实合乎情理,但听人说话要听表象之下的本质,所以容成寻这话可以提炼精粹成一个要点:
“我不希望他恨我。”
嗨嗨,容成寻可真是个小别扭鬼。不过这样才像样,比平时可爱多了嘛。
要说起性格不好这档子事,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他,他不过只是口是心非别别扭扭而已,旁的也无甚大碍,我倒是从来没别扭,我直接奔着扭曲就去了,眼下我就要带上灰白的假发,扮作女儿身,继续传播有关青铜派的谣言。
没错,柳思璋没查出来的那个灰发人,其实就是我。
谁会想到这谣言竟是青铜派副掌门传出来的呢?没人会对我起疑。
这些年我足不出户地守在青铜派,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墨夷岭给了我这个机会――众人皆以为我心焦如焚地下山去寻墨夷岭,连罔樨都以为如此。没人会去细细考虑其中有什么蹊跷――墨夷岭是我托容成寻抓住的,那么,下了山后的我究竟去做了什么?
自然是去进行除了容成寻外谁都不知道的秘密计划了。
就算是心思缜密行动敏捷的柳思璋,也仅能探查到谣言的来源是个身份不明的高挑灰发女子,只联想到亡故的望先生。这并非是柳思璋调查能力不足,而是因为我太了解他了,我知道他会怎么查,查那些人,从什么线索切入,所以我避开了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场合,传谣时所说的话语也小心翼翼地斟酌再三。
他只想到了亡故的望先生,却忘了我,我的面容与望先生的面容有一个共同点,我们较常人更阴柔些,当年被人当作望先生的孩子的我,现如今已经到了可以扮作望先生的年纪。
20
其实不扮作望先生也可以的,但我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冲动,装成了望先生的样子。
要说起来,变装扮演也不是第一次了,出于某种心理需求,我总是会扮作各个去世的人,这癖好真是太扭曲了,被我藏得很深,除了容成寻没人知道。
其实我本不想让容成寻知道,但之前我扮成容成叔叔的时候撞见了他,容成寻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拳,可我入戏深啊,哪有儿子打老子的道理,我逮住他,好一通批评教育。
容成寻那次着实被我气着了,后来半年里,他一句话都不愿和我说。
21
扮成望先生散播谣言是卓有成效的。
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整个江湖都在盛传“青铜派藏有前朝遗留地巨额宝藏”这个消息了。甚至连当年青铜派掌门主母去世的事情都被提起来,一切与青铜派有关的事物都沾上了阴谋的味道。
罔樨托人给我带来了很多信,一开始还言辞闪烁,似乎是担心信件内容泄露对我不利,后来便越来越直白,最近一封信更是让我速归,但并不是要我回去交待事情为何搞砸,而是担心我在外遭遇不测。
算他有良心。
不过我本来就知道,他其实是个难得的好人。我之所以对他颇有抱怨,只是不想承认我自己的劣质罢了,有些人是会这样,自己烂泥扶不上墙,便专注地在优异的人身上挑刺儿,一旦发现又好又厉害的人有那么点的小污迹,便会开心起来,一下子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评判者,萌生莫名的优越感。我就是这样的人,恶劣、吝啬、吹毛求疵,总是用眼睛盯着他的短处,不停地放大他的缺点,然后制造一些莫须有的罪过安在他身上,以此求得我内心的平衡。
对此,容成寻嗤之以鼻,他斥我为忘恩负义的鹌鹑,还说当初要是没有罔樨,我压根也当不上副掌门,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我笑着称是,容成寻皱了皱鼻子,一拳打在棉花上,十分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