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32.
“我被父亲收养的时候刚刚满月,因为先天性脑瘫和心脏病,被亲生父母遗弃在雪地里。当时是农历新年前夜,我养父路过一个被大雪掩埋的垃圾堆,听见婴儿哭声,发现了我。他说那时候我的哭声很弱,一看就是活不长了……”时间顿了一下,想了想才继续说,“他是个老吸血鬼,终其一生都在跟吸血鬼的本能作斗争,捡到我的时候已经三天三夜没有进食了……”
毛小洛听到这里愣愣地张着嘴巴。
“他说他本想把我抱回家吃了,反正我是个脑瘫儿,没人要,将来也活不长。”时间的脸上没有悲伤,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看见毛小洛的表情,笑着安慰道,“你别哭丧着脸,没什么的,八岁之前的事我几乎没有记忆,更别提刚刚满月还在襁褓里的时候了。”
毛小洛叹了口气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可他把我抱回家之后却没吃,而是养了起来,后来他跟我开玩笑,说等养肥了再宰。其实他对我很好,因为吸血鬼的身份,家里不便请保姆,喂吃喂喝把屎把尿,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你知道,照顾脑瘫儿是个非常无聊而且重复性很高的工作,大小便失禁是常事,他说,我给他戒断人血的计划提供了很大助力,鼻子里每天只能闻见臭气熏天的屎尿味儿,根本不记得人血是什么味道了。”时间的脸上带着笑容,露出追忆的神情,“他会在阳光灿烂的时候推我出去晒太阳,自己穿着斗篷躲在阴影里,他说,反正吸血鬼的寿命是无穷的,什么时候留不住我,就让我清清白白死在阳光下好了。”说到这儿他停顿了很久,吸了口气才继续,“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很早,八岁那年,我因为心脏病抢救无效差点离世,父亲就是在那个时候把我变成了吸血鬼,后来他告诉我,他很后悔当时的一时冲动。我有时候也会思考这个问题,到底是应该这样苟且偷生的活下去,还是应该像他说的一样,站在阳光下死去。”
毛小洛握着筷子的手抓紧了,小声说:“不要这样想……”
时间听见,隔着桌子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说:“别怕,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毛小洛丢了筷子反握住他的手,像是想这样抓紧他一辈子都不放开。
“后来呢?你父亲为什么走了?”
“有一天早晨,在阳光下灰飞烟灭了。”时间用很轻的声音说,“他很早就跟我说过,想再感受一下阳光洒在身上的温度……”
毛小洛听完,很久没有答话,半晌问:“他为什么不放纵自己一次呢?哪怕一次,没有人会知道的。”
“有的人活着是为了为难自己,有的人活着是为了为难别人。”时间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他年轻的时候是搞生物研究的,清朝第一批留洋的孩子,学成归来的船上得了间质性肺炎,这病到现在都没得治,更别说当时了。被初拥的时候还想着报效国家,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但身上的风骨一直没被磨灭,他说,食同类血肉,是畜类才干的事,他是个人,不想当鬼……”
33.
时间回忆亡父时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向死而生的孤单让毛小洛心惊。
他坐在饭桌前愣了许久,看了看时间,又看了一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半晌说:“时间,我可能没办法完全体会你的痛苦,但如果你需要温度,太阳没办法给你的,我可以给你。”
“我妈妈刚进监狱的时候,我也想过人为什么要活着,后来住到姥姥家,跟她的关系也不算融洽,我就想,人活着不仅是给自己添麻烦,也是给别人添麻烦,也想到过死……但我还是想等等看,等等看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值得我活着的人或者事……”他抬头看着他,“我现在不就等到了?有人说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别人,而在于自己,但是……”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了一下,“说出来可能有点酸……”
时间跟着他的笑而笑,问:“有多酸?”
“你出现的时候,我才发觉生命有了意义。”毛小洛半垂下眼,红着耳根说完了这句话。
时间的睫毛颤抖了几下,掩饰住心口汹涌而出的情感,笑着紧了紧跟毛小洛握在一起的手。
毛小洛接着说:“如果每天早上都能看见你,那每一天都值得期待。”
“小洛……”
“嗯?”
“你过来,让我尝尝你的嘴是不是甜的。”
毛小洛被他说得有点羞,但还是站起来走过去,大着胆子捧住时间的脸,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然后抱住他,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轻轻抚着他的头发,用自己有限的力量安慰他:“从今以后,你的生命里就不是一个人了。”
昌明海并不是每天都在咨询中心留守,毛小洛这天早上到的时候没有看见他,张子敬出来迎接他时姿势有些僵硬,毛小洛注意到了,问:“张医生,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
张子敬像往常一样的表情,摇了摇头,并不想跟他多谈这个,而是说:“我听时间说,你已经知道他是吸血鬼的事了?”
毛小洛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您早就知道了?”
“大学的时候。”张子敬问,“你现在还能回忆起当时看见他吸血时候的表情吗?”
“他不是在吸血。”毛小洛更正他,“他是在喝血袋,而且是牛血,不是人血,他没想到我会跟过去,当时吓坏了,吓得血袋都掉了,流了一地。”
“……”张子敬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笑意,问,“他吓坏了,你呢?你不害怕吗?”
“害怕,我也吓坏了。”毛小洛的表情有些心有余悸,“主要是没想到他是吸血鬼,我一直都以为这些事都是小说里瞎编出来的。”
张子敬顿了一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问:“你还跟他在一起,不怕他伤害你吗?”
“他不会伤害我的。”毛小洛的回答干脆而诚恳,“他每天早晨冒着阳光送我来看病,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我的。”
张子敬沉默了很久,才继续说:“他很担心你会因为这个加重病情,我原本也很担心。”
毛小洛笑着摇了摇头,说:“我知道,因为他太好了。”说完又意识到落下了张子敬,赶忙补充,“您也很好,您是个很负责任的医生。”
张子敬笑了笑,说:“你没受到影响就最好了,看到你现在的状态我很高兴,另外,我想再重复一下之前跟你提过的两个建议,第一,尝试着跟其他人交流,第二,尝试着去问问你母亲当年的事。”
毛小洛从诊室里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昌明海,昌明海脸上新添了几道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从太阳穴一直到下颌,虽然不致命,看起来也很严重。时间正在跟他聊天:“……那种情况下你怎么还敢给他喝酒?”
“我忘了嘛。”昌明海的语气有点无奈。
时间抬头见毛小洛从里面出来,跟诊室里的两个人告别,拉着他走了。两人骑上车,毛小洛才问:“昌先生怎么满脸的伤?我看张医生今天也不太对劲儿,好像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时间说:“师兄是狼人,昨天月圆之夜,昌明海忘记了,不仅没有做准备,晚饭还给他喝了杯红酒,夜里上床就被挠了。”
“啊?”信息量有点大,毛小洛一下子有点宕机,“张医生是狼人?”
“嗯,不过跟我一样,是个不杀生的狼人,最多偷吃过两只生鸡。他们狼人每到月圆之夜都要变身,那天晚上不仅力气会变得无穷大,而且嗜血的欲望也会成倍增长,遇到昌明海之前他都是把自己用铁链子拴在墙上的。”
“他……他长得那么文弱。”毛小洛说,“他们俩站在一起,感觉昌先生才应该是狼人。”
时间哈哈笑起来,说:“狼人里也有体格稍微小一点的嘛。”但是说完又忍不住继续笑,大概在嘲笑张子敬的体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