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中插番外：文余（一）

其实，我与主子第一次相见并非是在巷子里。

我的母亲是个旧院女子，也就是旁人口中旧院里卖笑的娼妓。

你小子，是个命不错的。这些年我们院里来来回回多少姑娘有喜，生下来的可就你一个，你可别不惜福。在我小时，老鸨总是如此敲打我。

听得老鸨讲，其实初时那个女人并不知自己有孕，连客都是正常接的，后来是肚子逐渐大了起来方才知道，而那时我又以成型，她不知怎么突有些许不忍。说到这时老鸨嘲讽不已，只当笑话般说了出来。

“你也不知是她同哪个浪荡货的种”

老鸨说自己起初不同意，可她摸着肚子说“这世间男人一般，可风景其好，他命好便让他出来见见吧”见她坚持方才罢了。

可因怀我的原因她接不了客，本来在院里的魁首地位也一落千丈，受尽奚落，嘲讽，这院里本就捧高踩低，极尽下作，而她则将之一切责怪与我，是以恨毒了我。谁能相信呢，可人心就是这般莫测。

她的确不是位好母亲，可这也不能怪她。她从小便在这院里长大，耳濡目染都是勾引男人的手段，放荡、卖弄、快活、享乐是最重要的，让我出生大抵已倾尽了她此生善意，是以在我儿时的漫长时光里我从未见她对我好好笑过，甚至好好说过话。

我不像是她的儿子，更像是她的仇人。

是以在我七岁那年，老鸨提议说要将我开始当小倌养着时，她甚至毫无反抗的就同意了，不，她还是反抗了的，为了我的价钱她们争执了一个时辰。我丝毫不惊讶她会这样做，她并不爱我不是么？

而后，我一次次想尽办法从旧院里逃出来，然后一次次被抓回去毒打，当我奄奄一息的趴在床上时她总是会用那双涂着猩红色指甲的手摸着我的脸，娇声嘲讽“我的儿，你娘我是什么命，你便也是什么命，认命很难么”

我不想理她，她也不介意，只是有时恨及会用那双猩红色的指甲狠狠地扣我被打的地方，直到我疼出声她方肯罢休，然后舒一口气冷笑着看我，仿佛在笑我愚不可及。

有一日，我偷跑出去时撞到了一个人，我惊慌失措连滚带爬的起身，生怕被抓到根本来不及管其他的事情，我不记得那人的长相，也不记得他的衣衫，只记得他身上甜甜的味道和软软的声音，他说“好痛，你没事吧”。

那次我还是被抓了回去，我却开始想，想那个有甜甜的味道的人，是个什么样子的。

也许我命真的不错，我被他救了，他漂亮的不像话，像个小仙人，他一说话我便认出了他，我激动的浑身发抖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说他救了我，日后就是我的主子了，他会保护我，不会再让人欺负我，还会给我酥油糖吃，我高兴极了，他见我哭手忙脚乱的安慰我说道不做我主子了，而我怕他反悔只得紧紧攥着他的衣摆。

他是这般善良没有防备心，直接便将我带回了家，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夫人。

世间若有人问我，母亲模样，我大概会说便是夫人那样。夫人将我留了下来，给我上药，养伤。我得以每日陪着我的小主子，看他同我开心、撒娇、生气仿佛这世间一切都因此鲜活了起来。

夫人曾问我愿不愿意认她做干娘，她说我比主子大三岁，便是哥哥，以后兄弟二人也可相互扶持。我看着夫人眼睛答应的话险些就要脱口而出，可我忍住了，她有些失望，问我原因，我不敢抬头看她，也不敢回答。我这般污秽肮脏，如何有资格做您的儿子，又如何能做主子的哥哥。她叹了口气，说“你若实在不愿我也不会逼你，只是我见你是及喜欢易儿的，便想着将你名正言顺的放在身边养着，免他总是欺负你”

我自是及喜欢易儿的，喜欢的像一只只蚂蚁在啃咬我的心脏。

好日子总是不长久，坏日子总是接踵而至。

夫人走的那日急促又安详，我与主子都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主子年纪小知生死却难解其意。我自是心中难过又庆幸，主子不必立刻直面这般苦楚，只是这世上总有自以为是的明白人。

主子那日好不容易被我哄着吃了几口菜，而后安静的待在房里看书，只是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妇人冲着主子说了句：“小易，你娘都死了，你怎么还不去哭”主子便突然解了其意，他是及聪明的。

他进了灵堂一言不发，跪在夫人身旁握着她的手，他试探着一声声的叫着：娘亲、娘亲、娘亲……而后泪如雨下。有泪水落在我手腕上，我心脏瞬间紧缩在一起，心疼的仿佛死过去。

一个五岁的孩子几乎哭的昏了过去，我抱不住也不拉开，他似乎是要将一生的眼泪哭完，他抱着夫人的手臂不肯松开，似是一个落水者在无岸海面抱着最后一根浮木，祈求有神迹降临，救他脱离苦海，可这世间哪有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