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顾水轻从出租车上下来,过一条马路就是“圣跃”。
他站在路口,看着对面红灯的倒计时。
32,31,30……
你能拒绝吗?
不能。要是能拒绝,他当初不会走,现在不会回来,不会放任华雍仍联系他。
23,22,21……
你能接受吗?
……不能。他的人生最需要的是平稳,最讨厌的是和别人形成长久稳定关系、出现可以左右自己情绪的人,尤其当别人会因此对他产生看法。
11,10,9……
你能改变吗?
……
3,2,1……
为什么不能。
顾水轻踩着变绿的那一秒踏了出去。
――我的世界中没有很多人,而这些人也不都和我有关。
对于家人,他态度淡漠,不屑于于装个样子,因为他认为这些人于他无关――可实际上这已经是与他生理上最为密切人的了。
对于章维,他可以随心所欲,不用费心伪装。因为章维知道他的一切,不理解却能接受他――这是他认为他需要的人。
他都不在乎他们的看法、那么为什么在其他人面前不行?难道他认为其他一个什么人能重要过他们吗?
世人的评判、真的有那么重要?你硬生生非要活成一个你自己都不知道喜不喜欢的样子?
――换句话说,顾水轻,你不在乎那么多东西,为什么就这一点,你死也放不下?你非要这个社会承认你是个正常人?
――顾水轻觉得他好像摸到了一点答案。
手机震动,顾水斯的来电。
“哥,章维说你不太冷静,可能需要我。”顾水斯轻柔的声音传来,隐约还能听到有人低低给她讲什么指标,“稍等一下,我打完这个电话。”她捂着话筒解释。
顾水轻这时走到了“圣跃”门口,缓下了脚步:“他想让你劝我。”
顾水轻笑了:“他说他觉得你最起码应该冷静下来再说其他的。可我一点也不想劝你。”
“怎么?”
“我太清楚这种感觉了。哥,你知道吗,我觉得咱俩这是调了个个儿――我慢慢变成了你的样子,而你偶尔像我了一回。我前十八年,就一直在莫名其妙的冲动下误打误撞。”
“你认为那样很好?”
“……不,但我很怀念。我那时会做错一些事情,但更多的是,我做对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让我直到现在还在感谢。最关键,我敢做――而我现在什么都不敢做。”
“那是因为你做错的事情,让你不得不寻求改变。”
顾水轻好像是走动了几步后停下:“可你不一样啊,哥哥。我做错了事于是只能痛苦的改变,可你要是错了,只不过是回到之前的状态,你能损失什么呢?”哥,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你从没问过在聿镇妈妈到底告诉了我什么,而我学着你的样子也没有主动说,可我总觉得,把这些告诉你、比劝你对你更有意义。”
“你说,我听着。”顾水轻知道他想要的答案很近了。
他坐在一旁的石阶上,看着难得明朗的夜空。
“好像先做个铺垫比较好……以前,我告诉你你小时候和人打架到头破血流,你说是我记错了。但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你为什么会打架。我不知是你以为我记错了问也没意义,还是你不想回想不想问。这个答案我知道、并且我绝对不会记错:那时有人说,我们没有妈妈,我们是野种。”
“其实那个时候妈妈还在,我们还生活在一起,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罢了。所以我就当他胡说八道没有理,而你冲上去打架了――我想,你那个时候大概就知道,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分开,早晚他说的话会成为事实――毕竟你一直就比我敏感聪明。”
“在聿镇,我时隔那么多年又一次见到了妈妈。你知道吗,她第一句和我说的话,是‘对不起’。我才知道,原来她也是有感情的,也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份感情没她想要的东西重要。她和我说,如果我有母爱,现在就不会一身戾气、用报复他们的方式来解脱自己。”
“我制造麻烦,引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这里,用来找爱。这些我都承认。但我没想到,她说。其实她更对不起你。”
“我有爸爸无条件且小心翼翼的爱,而你什么都没有。我有爸爸无处不在的保护于是没人敢在我耳边说什么难听话,而你什么都没有。我的痛苦难过来自于自我惩罚,而你,你还要忍受来自外界的……聿镇是什么地方?妈妈为什么要去外面上学?聿镇对于这种事是什么态度?抱歉我从前一点都没想过。”
其实那时的记忆都模糊了。顾水轻对于儿时的记忆好像是分时段的,就像他真的不记得和人打过架――在他的印象中,好像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与什么都隔着一层,不想和外界产生过多接触,却并不自闭,反而习惯与形形色色地人打交道。点到为止。
章维和他说,白越的某些方面与他很像――不是真实性格,而是给别人的感觉。
顾水轻一直没找到反驳的点,现在却茅塞顿开:白越是一个因为是“别人家的孩子”于是只得越来越是“别人家的孩子”的人,而顾水轻是,一个就是要成为“别人家的孩子”的人。
――成为“别人家的孩子”,好到你没资格评判。
那些声音,就都不存在了。
没有污点,没有问题,甚至最好能没有存在感,让你提不起兴趣关注这么一个人――那么曾经的事情也就没有人翻出,没有人会对他指手画脚――也就不会让他想起,他那狼狈的曾经。
被人骂,却无力反驳,弱小到只能用拳头解决问题,最终伤的最重的却还是自己。
――顾长名和蒋一方说的都没错。
最恨的那一个,从来都是顾水轻。
“其实章维没和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我的猜测,可这都不重要。”有动静,顾水轻猜她抹了下眼泪,“哥,‘是他们对不起我们’――这话你和我说过,我再说给你听。一切都有缘由,我们不是无缘无故就变成这样了,同时我们也不能无知无觉地就这样下去。症结你知道了,为什么不能去克服呢?真的有那么难吗?”
――不是无缘无故就活在了这么多条条框框里,也不存在一个什么幻想出来的不能触及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