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进退维谷
当晚吴意从陆家告辞出来，以防暴露陆凉的住址，他打了个车赶回宾馆和助理及司机会合，三人连夜驱车直奔机场，去赶第二天上海的一个通告。
吴意走后，陆凉钻进卫生间去洗漱，陆妈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电视。电视里演的什么，其实她根本看不进去，她还没理顺这事应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那一瞬间的心情，五味杂陈，说不上有多愤怒或者有多悲伤，就觉得心脏被重重一击，那一刻差点停止跳动。这些年同性恋在社会上不再那么忌讳，大众对同志的态度也非常宽容了，她本人对同志并没有深恶痛绝过，偶尔看到那方面的消息也不觉得特别反感，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这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军人世家奉公守法纪律严明，这是她从小接受的教导，行得正站得直没有污点，是他们这个圈子里最看重的，虽然军区大院现在都改成了别墅区，大家住得没那么近了，但是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一帮老邻居老战友必然尽收眼底。想他们陆家一直四平八稳，虽然没有飞黄腾达却也守得几代安详。如今这事情要是公诸于众，一世英名必然毁于一旦了。
走仕途的人家族成分影响很大，虽然已不是□□时代那么残酷，却也会在各种情况下成为短板。退一万步说，就算不考虑家族的面子前途，陆凉真的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他们能走到哪一步？同为公众人物的两个人，就这么偷偷摸摸地过一辈子么？不能讲给任何人听的暗地故事，每一天都遮遮掩掩地活着。如果有一天对方背离伤害了陆凉呢，他连个可以说的地方都没有。如果有一天被粉丝们知道了，他们的事业怎么走下去，会面临娱乐圈内怎样的倾轧？光是想想就觉得前路凶险荆棘遍布。
陆凉擦着头发走出卫生间，来到客厅看老妈还在盯着电视一动不动，他走近几步狐疑地问道，“妈，您怎么了？”
陆妈仿佛吓了一跳，“小凉啊，你洗好了？过来……坐下，陪老妈聊会天。”陆凉一瞬间有种怪怪的感觉，老妈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可能是做贼心虚，他马上就回忆起了今晚在客厅沙发上和吴意有点失态的举动。
“小凉，你今年都二十七岁了，有没有考虑过给老妈找个儿媳妇？”陆妈有点郑重地盯着陆凉。
陆凉心里“咯噔”一下，“妈，您也知道我这工作性质……实在是没有那个时间啊。”
“如果你觉得累了，就回北京来吧，在爸妈身边过过普通人的生活，让你爸给你在机关里安排个位置。”陆妈忽然抓着他的胳膊，语重心长地说，“小凉啊，娱乐圈这条路是你自己选择的，当时我们虽然不赞成，却也尊重了你的选择。今后你的人生中还会遇到很多次选择，有些时候因为你的经历少，看不明白自己的选择是行不通的，我作为一个长辈想得要比你深远一些，所以我也不可能次次都放手不管，而且你也知道咱们家的政治面貌，我和你爸可都是党员。”
话说到这里，陆凉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有一种秘密被人窥视后的无地自容。陆凉久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陆妈叹了口气，“小凉……我不光是为了家里考虑，更多的是怕你最后遍体鳞伤，而我和你爸替不了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知道那感觉会有多痛心吗。”说着说着，陆妈的眼睛里不由地泛起了泪光。
陆妈是个要强的女人，在陆凉少年时的记忆里，家里也有一阵非常艰难，爸妈初来北京上任，刚开始各处拜访疏通关系，甚至在机关里还会受到一些排挤，有时候老爸回到家里闷闷不乐，老妈忍者自己的辛苦还强颜欢笑地开导老爸。而此刻，数十年来钢铁一般的女人，在她的儿子的面前，失控地潸然泪下。
陆凉觉得脸上仿佛被人掴了一掌那般火辣辣的，心里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刺痛。他冲过去猛地抱住了老妈，“妈，您千万别难过了……我不是为了让您伤心才这样做的，现在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无助地喃喃道，抱着老妈的手臂颤抖着，一如他漂浮在黑暗波涛里的心脏，寒冷彻骨无处着陆。
陆妈一言不发地修整了几分钟，然后用手背抹了抹眼角，推了推依然安安静静伏在她身上的陆凉，“小凉你快去睡吧，就回这么一个晚上明天马上得走了，妈不想现在逼迫你什么，妈也知道你不容易，不过你还是好好冷静地想一想吧。”
陆凉动作迟缓地放开老妈，木然地站了起来走上楼梯，他回过头不放心地看着沙发上背对自己的老妈，“妈，您也早点睡吧，您给我点时间……”他说到这里有些哽咽了，忙停下话头，快步走进了卧室，关上门靠在门背后缓缓地滑坐在了地上。陆凉的老妈今年52岁了，想来是因为年轻时好强的她一个人抗下太多事情，承受的压力太大，年岁渐长就反弹到健康上了。前年体检查出有高血压，这几年她的降压药就没断过，陆凉不敢多说也不敢再多做什么，生怕刺激到她。
一边是生我养我的母亲，一边是魂牵梦绕的恋人，我该怎么办才好？谁能告诉我。陆凉无助地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把脸深深地埋了下去。
陆妈没有像一般的父母那样大发雷霆，也没有以各种理由苦苦相逼让他放弃。可老妈越是这么隐忍克己，陆凉的心里就越难受。
从家里出来后，陆凉没有再主动联系吴意。偶尔吴意打个电话过来，他都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吴意当然能觉察出来他的异样，本来想等着他自己说点什么，可是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快一个月，吴意几乎要发疯了，终于挤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连夜赶到横店《跆拳问道》的剧组，把陆凉约了出来。吴意来的时候几乎是易了容，戴着假发帽子墨镜，衣服也穿得灰不溜丢能土则土，他在离剧组不远的一个小酒店开了间房等着陆凉。陆凉拍摄结束后和助理曲晓说了声有朋友临时路过来看他，他过去待会儿。让曲晓去找了一套灰暗的戏服，又戴上了墨镜扣了顶帽子。当时夜色已深，蹲守剧组的粉丝们大都回去了，安然也被接回了剧组订好的酒店休息，陆凉轻飘飘地出了剧组悄悄上了一辆的士。
陆凉来到吴意报给他的房间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去敲门，还没等他的手接触到门板，门突然一下子从里面旋风般地拉开了，接着有一只手大力地把他拽了进去。陆凉晕头转向地被按在门上，吴意的双臂架在他的两侧，目光灼灼气势逼人地压迫下去，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住了他。
陆凉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这些年来吴意向来是温温柔柔地，时刻忍耐着怕吓着自己。突然这么暴虐而霸道，陆凉有些难以适应的震惊。
“吴……”陆凉刚喘过一口气想说话，吴意再次堵住了他的嘴，仿佛要把他体内的每一丝气息都抽走一般，吴意状若疯狂地吻着他，可能要就这样一直到天荒地老了吧，陆凉用仅剩的理智捕捉到这个念头。他闭了闭眼，却在再睁开的时候滚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一下一下地砸在了吴意的脸上，唇上……碎成一片一片的冰凉。
吴意停住了，他呆呆地望着陆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要被坐实了的感觉，他的心脏害怕地紧缩成一团，抬起手替陆凉擦了擦泛滥的泪水，发出的声音哑得几乎能擦出火花，“阿凉……你怎么了？”吴意害怕知道答案，却不由自主地问出了这句话，因为看到陆凉流泪时的心疼已经让他忘了一切。
“吴意……我妈全知道了，我们的事。”陆凉低低地说。
“什么时候？”
“手镯。”
吴意没再说什么，看陆凉哭了他就知道，接下来陆凉出口的话一定会让自己伤心。他静静地看着陆凉，眼神里没有疑问，没有责怪，唯一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依然是一直以来深不见底的迷恋，那迷恋的背景，是更深更暗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