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
车声辘辘,缓缓行至山脚,厢中传出一道男声:“停车。”
车夫勒紧缰绳,下马恭敬道:“世子。”
布帘之后,陆仲殊由侍童为他裹紧大氅,掀帘下了车。
外头寒风凛冽,前几日的落雪尚在,衬得山野之间一片素净,犹披银装。
他向前几步,挥退紧随其后的随从,道:“你们便在此处落脚,不必跟着。”
随从闻声纷纷抬头,似有异议,相觑片刻,其中一位年长者开口道:“世子大病初愈,不宜见风,还请王爷三思。”
陆仲殊蹙眉道:“本王有命,尔等直需领受。”
“老王爷有命,”长者弯腰揖首,“此行万事,须以世子玉体为重。”
“本王的身子,本王心里有数。”
“世子……”
“袁侍医,本王不宜见风,此时当是速速进山为上,侍医当真要累本王在此经寒受冻么?”
“……”那袁济之是医者仁心,实在见不得有人如此作践自己,无奈一咬牙,道:“下官自请随侍世子左右,以保世子玉体无恙。”
陆仲殊本欲拒绝,忽而却念起楚玉凝来,阿凝身子时常不好,若有太医诊治调理,许是大有裨益。
他于是点了头,复又点了个侍童,与袁济之一道随他进山。
新雪初霁,着实令人心情大好,顾莫怀袖手立于院中,竟觉出一丝融融暖意。
雪落三日不辍,在他院中积出一方素白天地来,他只身一人,不常走动,乃至今早招娣推门而入,当先便是一声惊叫。
“阿怀哥哥!阿怀哥哥快来!”
她身着粉色袄裙,袖口裙摆与前襟俱轧了羊裘滚边,看去活泼灵动,十分讨人喜爱。
顾莫怀心中一软,带笑向她步去,口中道:“可吃过饭了?”
“吃过啦。”招娣一双小手按在雪面上,激动得两颊通红:“我要用雪做个阿怀哥哥!”
“你的手可受不住。”
“受得住受得住。”招娣眨眨眼,狡黠道:“阿怀哥哥才是受不住。”
顾莫怀佯作为她所激,顺势道:“不过是做个雪人,有何受不住的。”
“那阿怀哥哥团一个招娣!”
“好。”
顾莫怀蹲身于她面前,埋首团起雪来。
“阿怀哥哥定赶不上我。”
“你如何知道?”
“大哥二哥年年带我团雪人。”招娣得意道:“二哥说,我是熟能生巧。”
“那我着实比不过。”顾莫怀由衷夸赞:“巧姐儿招娣。”
招娣十分受用,正欲开口,忽而停下动作,轻咦一声。
顾莫怀问:“怎么?”
她侧耳片刻,扭头道:“是陆哥哥!”
顾莫怀手中一顿,道:“他已下山去了。”
话音未尽,便听“叩叩”两声。
顾莫怀放下雪块,缓缓起身。
“……谁?”
院墙低矮,若是他愿意,上前几步便可将门后情景看个分明。
他却驻足不前,好似为何物所牵绊。
招娣看不懂他颜色,丢了雪球,迈步奔向门口,口中高喊着“陆哥哥”。
门开了,那人弯身抱起招娣,向他踏雪而来。
“阿凝。”
语气一如往常,仿佛离开只片刻而已。
“我回来了。”
天光与积雪相辉映,刺得顾莫怀眼中酸疼。
他眨了眨眼,缓缓道:“你……”
接续的话语却都凝滞于唇边。
“你为何回来”,“你去了何处”,“你可用过早膳”,千言万语,他要说的究竟是哪一句?
无论哪一句,总归不该由他说出口。
心渐渐落回实处,眼前的光影散尽了,顾莫怀重又听清了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