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
那夜一番剖白后,陆仲殊一连四日未曾露面,楚玉凝被安置在王府后殿,平日少有下人,亦无法探知王府之外的一应消息。
到得第五日,他终于忍不住,借绿映进来添炭时开了口:“你可知小王爷近来如何?”
绿映一愣,道:“楚公子说的可是世子?”
“啊……世子。”
“岁末事务繁杂,世子离京日久,积务甚重,免不得在前殿多耗些时日。”绿映看他一眼,道:“楚公子有所不知,自老王爷薨落,世子独掌府中上下,内外兼顾,实是分/身乏术了,好容易备车南下,临行又病了月余,奴等恨不能为主子分忧,唯盼世子此行顺遂,谁料世子独自回京,却是比去时还要不如……”
这番话以他二人的身份属实僭越,只因绿映从前是老王爷殿中的掌事丫鬟,对楚玉凝与陆仲殊之间的纠葛知之不多,私心便偏向陆仲殊。
楚玉凝不知自己离开几年已出了这样大的事,不由暗暗心惊,一时无话。
他当年离开时,老王爷犹健在,虽已过耳顺之年,却是精神矍铄。
熟料数年光景,到而今重临故地,已然物是人非。
绿映本意并非责怪,见状,话锋一转,笑道:“所幸楚公子回来了。”
“回来”二字用得讨巧,听来十分熨帖,可楚玉凝并未察觉她用意,闻言依旧不语,只对她笑笑。
楚玉凝幼时被生身父母三吊钱卖给人牙,对血脉亲情的渴求深入骨髓,他犹记得当年老王爷对陆仲殊宠爱极盛,后来溘然长逝时,陆仲殊为人子,不知该是何等悲痛。
而自己却在此时,化言语为兵戈,一次次伤得他体无完肤。
他忽而忆起陆仲殊的手,那双手从来舞文弄墨,秉玉笏于朝堂,却为他握柴刀、持羹匙,添了无数新旧伤痕。
他楚玉凝何德何能?
说来也巧,当日傍晚,数日未曾出现的陆仲殊来了偏殿。
当是时,楚玉凝才取了新制的芙蓉酥招待寄奴――寄奴几乎日日往他房中跑,与他已不似初见时那般生疏,彼时正捧着块芙蓉酥吃得欢。
便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寄奴手中一顿,忙吞了口中糕点,欢欣道:“父王!”
陆仲殊应是刚自宫中回府,一身紫棠色深衣,束革带,佩玉i,见寄奴扑来,忙蹲身接住,一把抱起,笑道:“吃的甚么?”
“芙蓉酥!”寄奴看楚玉凝一眼,囫囵道:“……做的。”
“嗯?”陆仲殊故作不知:“谁做的?”
“楚……唔……”
“我做的。”楚玉凝打断道:“你何必为难他。”
“阿凝,你不必――”
陆仲殊话未说完,与他目光相对,正将其中警告意味看得分明。
到嘴边的话便吞了回去,他默默拈起一块芙蓉酥送入口中。
“唔――都道是玉珍楼的芙蓉酥冠绝天下,依我所见,不过是我们阿凝未出手罢了。”
楚玉凝唇角微动,不置可否。
陆仲殊抱着寄奴在桌前坐下,又吃了两块糕点,期间楚玉凝一言不发,待他漱过口,方道:“我有话问你。”
陆仲殊愣了一愣,便听寄奴道:“父王,我今日尚未习字……”
“啊,好。”他回过神,道:“去罢。”
寄奴自他腿上跃下,对两人规规矩矩行了礼,转身离开。
室内立时归于寂静,唯有暖炉中不时响起毕剥声。
陆仲殊不敢开口,只沉默着等面前人发话。
过了半晌,只听楚玉凝道:“你如今既已大好了,我便无故再作逗留。你何时放我出府?”
陆仲殊将他安置在偏殿,无非是想软禁他,这点他看得通透。
“你、你……”陆仲殊愕然道:“川儿尚在此处,你当真舍得?”
“他既安好,我便无所挂怀,如何不舍得?”楚玉凝顿了顿,低声道:“他终归有自己的路走。”
陆仲殊未料他作如是想,“他与你已然熟稔,你若走了,可曾想他如何伤心?”
“不过是个过客,何至于伤心。”楚玉凝道:“纵便是伤心,过不得几日也该忘了。”
“他岂会忘?你是他爹爹!”
楚玉凝垂眸,嗤笑一声,自嘲般重复:“爹爹。”
“你是他爹爹,阿凝。”陆仲殊和声道:“你若这样走了,他便再没有爹爹,无父是为孤,你忍心看他如此么?”
“他还有你,你不会孤独终老,或许来年,或许后年,总要迎个门当户对的新人进门……”
“我不会!”陆仲殊蓦地拔高声音,怒气不掩,“我只愿娶你一个,我只爱你!阿凝,你究竟要我说多少遍,说多少遍,你才肯信我半分?!”
“……”
他双眸发红,显然已是气急,奇异的是,眼眶中似有泪光闪动。
是委屈,抑或悲伤?
自己一番话,竟令他如此难过么。
不知为何,楚玉凝忽然失了与他对视的勇气,目光微动,自他面上掠过时,却又是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