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小镇河边骄阳似火，炎炎午后，没人会主动到这蚊子堆里来找不痛快。

弟弟愣愣地望着湖面，耳边是蚊子嘈杂的嗡鸣声。

自从这个光鲜亮丽的男人出现后，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这个男人会是哥哥的舅舅。

确切的说，他没想到哥哥除了他之外，竟还有别的亲人。

“是他不告诉我的……”弟弟声音哽了一下，有点底气不足。

舅舅冷笑了一声：“难道不是你对自己的哥哥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吗？如果你没有经常的恶语相向，没有践踏他对你的爱意，也不会出现今天的局面。”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别推卸责任了，像个男人一样吧。”

……

舅舅没有和弟弟说太多，他甚至觉得这个不可一世又自以为是的男孩有些可怜，但他一点也不同情他，甚至觉得自作自受不过如此。

无论他对哥哥有没有爱，这都不重要，因为没有人有义务陪他长大。

直到最后，舅舅都没有把他们父母的事情告诉弟弟，这是哥哥拜托过他的，但哥哥拒绝说出原因。

其实哥哥不说原因他也想得到，即便哥哥受了再多的伤痛，潜意识里也还是想要保护弟弟的，既然保护，又怎么会让弟弟知道如此沉痛的事情呢？譬如自己的父母其实是人贩子，譬如比起自己来说，哥哥才是一直以来真正的受害者……

他的傻外甥，直到现在还在为一个不值得的人着想。

……

当天从河边回来，弟弟便给哥哥道歉了，态度十分诚恳，不过没用，哥哥还是变得冷淡了起来。

尽管不是滋味，但弟弟知道，哥哥这次是真的受大委屈了。可他天生不会哄人，更不会哄一个之前只会乖乖顺着他的人。

“跟我去验DNA。”

他发现，哥哥对他好像只剩下这一句话了，跟发神经似地一再重复。

他不明白哥哥为什么执着于这个，难道是有了有钱的舅舅，就想要甩掉他吗？

终于，在哥哥第十次重复的时候，弟弟暴跳如雷道：“验个狗屁DNA，老子不验！”

然后，哥哥就彻底沉默了。

弟弟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根头发丝都不给哥哥留。

哥哥也没再提DNA的事。

上学那天，弟弟随意收拾了一下行李，便匆匆踏上了千里之外的求学路。

他动作之迅速，就好像在逃避什么一样。

他害怕了，他害怕看到这样一个冷漠的哥哥。

当求和的一方陡然从对方变成自己，冷漠的一方陡然从自己变成对方，他才发现自己怂了，但他又羞于启齿。

他不相信，曾经对他百依百顺的哥哥会真的再也不理他，他觉得哥哥只是受刺激太大了，需要一段时间冷静一下，时间会平息哥哥心中的怒气。

大一的寒假，弟弟因为团队创业的事情耽误了买票。

其他几个一起搞创业的兄弟都不准备回家了，打算在W市凑合凑合过个年，一来是回家天高水远浪费时间，二来是怕回家之后饱暖思淫/欲，削减了斗志。但弟弟说一定要回家一趟，一直守到年三十前一天才终于捡到一张火车漏票。

有人开他玩笑：老大不会要回老家陪媳妇儿吧？

他没有回答，而是道：“我初七就过来。”

他其实想说初五的，但说出口往后多加了两天。

见弟弟没反对，一堆人面面相觑，下一秒集体起哄。

“我说咱们老大玉树临风，一天到晚尽招妹子喜欢却一个都看不上，没想到是早就有女朋友了啊。”

“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嫂子？”

这时，火车提醒进站了，弟弟背起包，冲来送他的几个哥们挥挥手。

弟弟的票是站票，一路站了八个小时才进站，到市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他腿脚酸麻，片刻都没休息便出了站，比半年前去上学还要匆忙。

从相识起就没有离开过哥哥的他未曾想到，原来仅仅是半年的分别，就够他牵挂成这样。

他走的时候，只是想着让哥哥一个人冷静一下，没想到他自己却不冷静了。

到了市区还要转车，弟弟这才发现，自己刚拿了学院的特等奖学金，却忘了在W市给哥哥带点礼物回来，好在火车站旁边有个精品店还开着门，他进去给哥哥买了一双手套和一条围脖，哥哥平时都不太爱戴这些，每到冬天就冻得脸颊通红。

离开的时候，他看到橱窗里有一个陶瓷工艺品，一个大眼睛男生围着围裙，一手拿平底锅，一手拿锅铲，整体有些劣质，有的地方颜料都没涂匀，但他却买下了，因为他突然觉得这个小人怎么看怎么像哥哥。

一小时的颠簸后，终于到了镇上，一出车站，寒冷刺骨。

冬夜的小镇气温跌破零下，弟弟却无暇顾及这呼啸的北风，朝家的方向奔去。

三条街，被他缩短成一条街的时间。

他没有告诉哥哥自己回来了，他就想偷偷看看，哥哥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厨房炸他最拿手的春卷，又或者是坐在客厅安安静静地看书，哥哥大半年前就多了一个看书的爱好。

一想到那灯下白净温柔的脸庞，弟弟心里就不由自主变得暖烘烘的。

可真正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弟弟又有点却步了，万一，哥哥还没消气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