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围绕着皇位,朝中已经乱局如此,不是陛下复立太子就能停下来的。”
第205章“围绕着皇位,朝中已经乱局如此,不是陛下复立太子就能停下来的。”
“临淄王近期倒是动作频频。”
一枚碧玉的棋子敲在了榧木的棋盘上,上官婉儿擡起落子的素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她的棋盘对面依旧是方额广颐的太平公主,秋意渐浓,太平公主还穿着夏日的薄绸衫裙,只在外间披了一件貂绒的斗篷。听到上官婉儿这话,只是擡头一笑:
“哦,隆基啊。他自潞州别驾任上归京,预备着参加封禅,便在长安不走了。大概是眷恋长安繁华,每日里和禁军子弟斗鸡走马,行猎马球,结交的都是些中级官吏,也不怕坏了李家的名声。”
“相王府动作太大,怕是会引起陛下的怀疑。”
上官婉儿想到自己侍奉的皇帝李显,不由得皱了皱眉:
“公主莫要忘了,之前民间传言隆庆池有龙气,陛下特意在隆庆池上修建楼阁,又请百官共游以镇之。上回洛都护在街上微服同他撞见,拒绝了他过府一叙的邀请。此事后来被陛下知道,还要下令要褒奖洛都护,要不是被大臣们按住了,当场就有数百段彩绢要送到碎叶郡王府。”
她说到此处,又望了望走廊中款款而来的褚沅。
虽说做了一方执政,褚沅身上的钗镮却比在宫中时少得多了,只是她那昂首阔步的模样,倒让人想起两日前班师长安的洛北——这位立下不世之功的北庭大都护回朝之时,便是这样昂首骑在马上入城的,端的是意气风发。
“从前我们都以为褚沅去安西是一条死路。”上官婉儿由衷地感慨道,“谁知道她真在安西做出了名堂来,留守执政,代天牧民……这是多少大臣都可遇不可求的职责,竟能落到她一位女官的头上。”
太平公主见婉儿言语之间犹有些羡慕之意,不免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居中制诏,称量文才也是天下士子之向往,可比去边塞苦熬要清贵得多。”
上官婉儿轻轻笑了:“奴婢哪是这个意思,公主不要笑话我了。”
褚沅走到近前,见她们笑得快乐,一时不知所措,只能低头道礼:“见过镇国太平公主,见过上官昭容。”
“昭容二字不必提了。”上官婉儿挥了挥手,示意她坐到棋盘一侧,“我两年前因劝阻圣上以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事情遭了贬斥,如今已经做回了婕妤。”
“婢子有罪。”褚沅只得又躬身下拜。
“不知者无怪么。”上官婉儿笑道,“那时你在安西处理政务,长安这些消息不知道也是正常。起来吧。”
褚沅见她和太平公主均面色平静,才笃定下来,坐在了棋盘的一侧:“婢子这次从西域回京,带了些特产来孝敬公主与婕妤,若蒙两位不弃,可移步花厅观赏。”
花厅之中,自西域而来的货物已经满了好几张大桌,有瓜果点心、佳酿美食、还有数十匹布料及金银器物。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放眼望去,件件物品似乎都闪着轻微的金光。
太平公主越看眼中的兴趣越浓:“我听家人说,这次去河中、吐火罗打仗的士兵们中有不少发了财的。当时我还不信,西域一片风沙荒漠,哪里来的那么多财富?如今一见,果然如此。西域之地,物产丰饶,多有奇珍异宝。”
她移步到长桌一端的瓜果堆中,捡起一只金色的桃子,好奇地放在唇边一咬,竟真咬到口中一块桃肉:
“咦?这桃子状若黄金,我还真以为是金子做的呢。”
“回禀公主,这是康居国撒马尔罕城的特产,叫做金桃。虽然状若黄金,但是吃起来甘甜多汁,爽脆可口。”褚沅道。
上官婉儿微微颔首:“洛都护改昭武九姓各国为河中都护府的事情已经朝野共知,他此举拓境数千里,可谓是劳苦功高。”
她对桌上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起了兴趣,擡手放到口中,闭嘴要嚼,却只觉得口中凉凉的、硬硬的,一用力,好险没崩掉一块牙:
“这葡萄是水晶的?”
“是。”褚沅飞奔过来,自她手中接过葡萄,又把她口中吐出的那颗包在手帕中,一并递给随从去修:“吐火罗山脉众多,多产矿石,所以宝石也易得。只是之前为战争所阻,不得朝贡罢了。如今战端已平,这样的宝石运到长安也就方便了。”
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各自应了一声,又往布料那边走了过去。
“这料子倒是难得。”上官婉儿拎起一匹布料,那布料上经纬密实,柔软亲肤,更难得是有丝丝金点,在射入屋内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夺目,“这是什么料子?”
“这便是碎叶布坊的得意之作,洒金棉布。”提到这布料,褚沅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棉布的原料便是中原百姓说的‘白叠子’,这东西产量高,纺线织布都算容易,故而我们在西域多有种植,百姓之家也种于田埂之上,一是收来自己做衣裳,二是卖给布坊挣个家用。”
上官婉儿听她这样说话,不由得笑了,她拉一拉太平公主的衣袖:“你看看沅儿如今说话,可真像个地方上京来化缘的执政官。怪不得洛都护左一道疏,右一道表的要求朝廷授于她官职。”
褚沅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婕妤取笑我了。可洛将军上书为我求官,并不是为了徇私。西域地域广阔,民族各异,胡俗也有女子主门户的先例,因此他这举措也不算惊世骇俗。”
太平公主本来一直在听,听她说到这里,忽而起了精神:“你说下去。”
褚沅颔首,又道:“西域各地的百姓有不少是牧民和士兵,这些人一旦出门,便是十日半个月不回家,家中诸事,便要托赖妇女之手,还有官府傜役、田地之事,也会被丢给她们。有位女性居中执政,对她们来说也方便些。稳固住了这些妇女,便稳固住了赋税,更稳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
太平公主拿手边玉簪在桌边轻轻一敲:“继续说——”
“还有便是,如今西域有些事业已经是女子做主了。“褚沅抖了抖她手边的那匹布料,“比如这布坊,不少布坊起于女子互助之社团,后来便成了女子事业的发端,发明这洒金布料的就是一位女子。她叫毕姮姬,原是昭武九姓之地最大的布料商的女儿,后来家国破碎,才辗转来了西域。”
太平公主“嗯”了一声,一双美目望着地面,似乎在沉思什么。
上官婉儿却笑道:“沅儿,这些东西虽然难得,但此事应当不是你来此的目的吧?要是为了官职,你应当半年前就派人来拜访。”
褚沅笑道:“我的心思哪里瞒得过婕妤?我此来是为了太子。”
太子?
太子虽然刚刚复位不久,但他毕竟担当过数年太子,又有仁孝之名,在李唐宗室和朝野之中都很有声望。他的位置不说稳如金汤,朝中那些大臣也不会允许皇帝再次随心所欲——这又有什么值得千里之外的褚沅送东西来讨好太平和上官婉儿的?
“围绕着皇位,朝中已经乱局如此,不是陛下复立太子就能停下来的。”褚沅温声道,“局中之人野心滋长,朝野上下也有不少人已经压了注,主少臣疑,不是安定之相。我回长安不过数日,已经听闻数条谶语,有《桑条韦》歌,寓意着女主韦氏当有天下,还有“黑衣神王主天下”,寓意着女皇侄孙武延秀有天命。公主、婕妤,事已至此,不可不察啊。”
夕阳西下之时,褚沅才从太平公主的别院归家。皇帝李显为了彰显对洛北的恩宠,特地在长安城里皇城不远的地方赐下一座宅第,号为“碎叶郡王府”。
褚沅驾马飞驰入府之时,还能看到几辆车驾在门口等待洛北的接见。
“和这些人迎来送往,也是个麻烦事。”洛北送走最后一批客人,端起已经冷透的茶水抿了一口,他在长安不过数日,郡王府内外已收到了不少拜帖,他不好全部拒绝,只得抽时间出来分批与这些人见面。
“他们来寻我,多的是求官的、求功的。我一个边将,只能告诉他们,想要功勋爵位、升官发财,可我去西域边境,那里多的是机会……但一听这话,大家伙就都打了退堂鼓。”
褚沅笑笑,给他手边添上一盏热茶:“这些人多是朝中前段时间被清理的斜封官,他们别的门路走不通,只好走到阿兄这里来了。阿兄不必管他们。”
洛北摇了摇头,将她上下打量一眼,确认她别无受伤之处,才道:“怎么样,太平公主和上官婕妤为难你了吗?”
“阿兄也知道宫里的规矩,如今我执政一方,又有那么多奇珍异宝奉上,她们是不会为难我的。”褚沅道,“只是在入见之前,我听闻了一件事情……临淄王李隆基似乎在结交禁军军官,此人恐怕野心不小。”
洛北微微皱眉:“是,葛福顺来拜访的时候同我说了。但他也说,临淄王不过是少年英俊,喜欢与军官们一道宴饮乐舞,别的事情可是什么都没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