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这才叫威胁,对吗?石国国王,大宛都督莫贺咄吐屯?”
第183章“这才叫威胁,对吗?石国国王,大宛都督莫贺咄吐屯?”
景龙六年的四月初三,洛北率领亲兵一路疾驰,到达了此行的第一站,千泉城。
彼时夕阳红了万里晴空,洛北遂命大军在千泉城外就地修整,安营扎寨。
千泉城地域方圆两百余里,南面是圣洁的雪山,其余皆是一马平川。平原之上,处处土地肥沃,水源充沛。
他们到来之时,正是暮春时节,泉水蓄积的池塘盈满了清澈的湖水,水源滋养着此地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林木。成群结队的驯鹿穿行其间,见到来人,也不避开,只用一双比湖水还清澈的眼眸望着他们。
洛北摘下一把树木的嫩叶,还未及下马,已被几只驯鹿围了上来。他伸手一按马鞍,打了个翻身才从驯鹿群中脱身而出。
那些驯鹿吃完他手中的嫩叶,有的心满意足地离开,有的干脆反客为主,在他身边靠了下来,等着眼前这个陌生人给它们带来更多的食物。
“伯克,您看我找到了什么?”阿拔思前年冬日迎娶了兴昔部族的女郎为妻,如今算作是洛北的部族的子弟,一回到西突厥汗国的昔日疆域,他也改了口中称呼。
此刻,他正捧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铜驼铃,献宝似的拿到洛北面前:“上面好像有突厥文字的遗迹,但我实在辨认不出来。”
洛北接过他手中的驼铃,仔细地打量一番:“好像是......凡我臣民,敢加杀害,有诛无赦。”
“谁写的这样严厉的命令?”阿拔思好奇发问。
洛北揉搓了一下身边驯鹿毛茸茸的脑袋,站起身来:“统叶护可汗。此地曾经是他的夏日王庭所在。他常常到这里来避暑。相传,他喜爱豢养驯鹿,还为自己的驯鹿套上铃环,并下了命令臣民不可杀害它们。所以这些鹿都十分亲人。”
阿拔思学着他的样子,大胆地揉搓了几下驯鹿的脑袋,这样大大的动作立刻引起了鹿群的注意,又有好几只驯鹿走过来,轻轻用脑袋蹭他的衣袍,甚至有鹿拽着他的衣角,把他往树边扯:
“喂,喂,再拉,衣服要破咯!这可是我前年结婚的时候才做的新衣服!”阿拔思把衣袍从它们口中夺回来。
洛北看他这副狼狈样子,只得取下一把嫩叶,才堪堪把这群驯鹿引开:
“阿拔思,传我的将令,大军在此修整两日,再行出发。两日之间,我准许将士们随意离队露营行猎,但须严守军纪,除了军需官外,不得进入城中打扰百姓。”
命令一下,一众士兵欢欣鼓舞。在数日不停的连续快速行军之后,他们终于得到了一个放飞的机会。他们约着三五好友,一同去原野上狩猎露营。
“等到战事平定,伯克也应当常常到这里来。”阿拔思从自己射中的野狐身上拔下自己的羽箭,把狐狸倒提起来,高高地挂在自己的马鞍上:“此地沃野千里,绿树成荫,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
“我不能这样做。”洛北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若是你喜欢此地,此战之后,我可以把你封到这里来做镇守使。”
“为什么不能?”阿拔思眨了眨眼睛。
洛北笑了,他在地上草草绘出千泉、碎叶及金山的位置,又添了一条伊丽水横贯其中:
“千泉城在石国之北,地极西倾,甚至远离金山——牧民们是不能,也不会抛弃金山下的金色草原、伊丽水的茂密河谷,陪可汗到这千泉城来的。千泉也养活不了那么多的人口。所以,我不能常驻此地。”
他站起身,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
“统叶护可汗控弦十万,南征北战,是西突厥的一代雄主,却最终死于内乱,也与他定都太西有关。为人君主者,是不好随心所欲的啊。”
阿拔思笑道:“伯克想得太远了,我看您就是来住几个夏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话未说完,洛北已将腰间唐刀抽了出来,他回过身去,以刀锋指着密林深处:“谁在哪里?滚出来!”
“请伟大的乌特特勤原谅。”从密林中走出数个身形高大的青年,为首者一身锦袍,腰系多宝蹀躞带,褐发白肤,一双棕色眼睛正不住地在洛北和阿拔思之间转来转去:“我是石国王子,伊奈吐屯屈勒,我奉父亲石国国王即大唐大宛都督的命令,驻扎此地,迎接特勤的军队,并无不恭敬的意思。”
“伊奈吐屯”在突厥语中的意思是“小吐屯”,说明眼前这位王子正是昔年西突厥汗国派往昭武九姓之地的监国吐屯后裔。
洛北很容易就能从他脸上捕捉到粟特人和突厥人的特征,当下把手边唐刀收回鞘内:“我听过你的名字。”
屈勒躬身道礼:“不胜荣幸。父亲与我也都听过特勤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名。看来此次吐火罗有救了!”
他见洛北并无面露不快,立刻抓住机会,向洛北喋喋不休地诉说起大食征服河中以来的种种可怕举措,又提到捺塞的反叛:
“吐火罗国相捺塞本已被屈底波所擒,为了活命,他甚至征发吐火罗军队为屈底波效命。可去年冬天,他突然跑了回来。还给我们写了信,要我们合兵共击大食。”
洛北望了他一眼:“你们不打算出兵?”
“捺塞国相虽然忠心耿耿,也很有能力,可是,他的兵马不是屈底波的对手。”屈勒道,“如今特勤既率军到此,昭武九姓的诸国都愿以特勤马首是瞻!”
洛北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那你和你父亲准备用多少兵马随我出征呢?”
“父亲已有命令,命令我将麾下五千将士都带往战场,随特勤征战。”
被洛北那双流金般的琥珀色眼眸一扫,屈勒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但此事是他与父亲早早定下的策略,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了。
“真的吗?”洛北貌似随意地向一边的阿拔思伸出手,要过那副弓箭,而后他弯弓如满月,向密林深处放出一箭。
百步开外,一只立于枝头的小雀感到一阵疾风自爪下掠过,它展开双翼,稳住身形扑腾了两下,才在动荡的枝头稳住自己,畅快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在它前方,羽箭将一枚叶片牢牢地定在树干上——那原是在小雀栖身的枝头上一枚最高的叶片,如今小枝尚在,小雀欢唱,树叶已经在洛北放出的羽箭之上了。
屈勒忍不住咽了口吐沫:“特勤……”
“我不会在此地多做停留。”洛北把弓箭还给阿拔思,并不转头看屈勒,“等到突骑施部的两位首领一到,我就会立刻转道拔汗那,穿过那里直奔吐火罗首府阿缓城。你还有几天时间和你的父亲商量一番。”
“特勤,我……”屈勒半真半假地做出一副为难模样,“父亲已经做下的决定,我也不好违背。”
洛北语气平静:“我对你们父子的家事没兴趣,我只提醒你一件事,我既是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献的长子,你们的部族之长,也是大唐的安西副大都护,你们的顶头上司——我要求你们出兵协助,你们可以不来。等到战后分功之时,我自有明断。”
屈勒脸色陡变,洛北荡平突骑施之后废除乌质勒汗系,天下皆知——突骑施部经略西域多年,又先发制人,尚且不是洛北的对手,何况一个小小石国:“将军是在威胁我吗?”
“威胁?谈不上。”洛北笑了一声,陡然抽出腰间唐刀,顺着转身之势挥出一道刀光,划过屈勒左侧随从蒙脸的巾布。
未及屈勒与他的随从反应,他已向下挽了半个刀花,反手横握在手中,刀锋牢牢地架在了那随从的脖颈上:“这才叫威胁,对吗?石国国王,大宛都督莫贺咄吐屯?”
莫贺咄吐屯本想以笑赔罪,奈何那柄陨铁唐刀锋利如冰,抵着他的喉咙,让他几乎发不出声音。他连着咽了两口吐沫,才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特勤这双眼睛确是有祆神赐福,我,我向您赔罪。请求,请求乌特特勤的饶恕。”
“对上不恭,冒名欺诈,在突厥是什么罪名?在大唐又是什么罪名?”
洛北的声音平静得一如往常,莫贺咄吐屯却从其中听出了森然之意:“我愿发全国之兵,随同特勤出征,求特勤饶命,求特勤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