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宋公何必惊慌,这只是一枝桂花而已。”
第140章“宋公何必惊慌,这只是一枝桂花而已。”
洛北此话一出,正在埋头写诗的一众大臣们都忍不住擡头张望,剑器舞人人都见过,以花枝相代却是第一次见。
洛北接过仆役折来的一支桂花,将木枝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右手背身持剑,左手捏了个剑诀,才向李显微微躬身,以示礼节。
乐工齐声而作,奏的却是《诗经》中的《鹿鸣》一章。《毛诗序》中说,此诗是“燕群臣嘉宾也”,是周王在宴会上所奏的宴席之曲,要的是众臣能尽其意,匡扶君主,也有要求君主纳谏的含义。
李显自然知道洛北这一曲的用意,他不太高兴地调整了坐姿,等着看洛北要如何在这一曲节奏欢快的宴曲之中舞剑。
乐曲鼓点一起,洛北花枝微扬,枝走龙蛇,施展了一套极快极凌厉的剑法,他一起一落,一立一旋,都是踩在鼓点之上,到了后来,便不见人影,只见花枝上的嫩黄小花簌簌而落。凝重处如群山傲立,轻灵处如风拂湖面,变幻莫测,迅捷无比。
有几个大臣看得入神,连手中笔落了也没发现。待到章末处,洛北才清喝一声,花枝忽地飞出,自宋之问颊边擦过,直直插入了他身后的柱子上,花枝穿柱而过,只留了小半截在外头。
“好。”李显率先鼓掌:“洛将军神武如此,有你在朕身边宿卫,便是鬼神来犯,朕也不怕了!”
见李显这么高兴,众臣也都群起附和,有的盛赞他少年英雄,有的称他为国之栋梁,唯有宋之问吓得半天没有反应,眼见舞曲已毕,自己还活在世间,才抚着胸口,一遍一遍地顺过了气:“陛下,臣请治右羽林大将军蓄意谋害之罪!”
“宋公何必惊慌,”洛北走过众人,自他身边将那支花枝轻轻抽了出来:“这只是一枝桂花而已。”
李显撇了撇嘴:“就是,宋之问,你也忒得胆小!你看,你脸上连一点擦伤都没有,哪里来的什么谋害之罪啊?”
群臣哄堂大笑。
宋之问被皇帝这样一顶,哪还能说出来半个字,只得灰溜溜地坐了回去。李显拍了拍手,对众臣道:“好了好了,洛将军的剑舞都结束了,你们的《回波乐》呢?都好了没有?”
这首曲子并不难填,当下众臣都一一起身,依言念了自己所做的《回波乐》。内容不过是称赞皇帝治国有方,四海升平一类的老套词句,还有人称颂皇后与皇帝的举案齐眉。最离谱的,也不过有人以诗词为自己求富贵。
轮到谏议大夫李景伯的时候,他起身道:“回波尔时酒卮,微臣职在箴规。侍宴既过三爵,喧哗窃恐非仪。”
李显的脸色立刻变了:“李景伯,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景伯久为谏官,劝谏是他的职责所在,此刻眼见皇帝变了脸色,也敢强顶:“陛下,微臣只是尽职责劝谏,今日的酒已经喝过了头,按照礼仪,不能再继续了。我想,洛将军所做的《鹿鸣》剑舞,应当为今日的结束。”
李显气得拍了桌子:“你父亲在世的时都没有这么顶撞过朕!”李景伯之父是宰相李怀远,素来对李显十分尊敬。
“陛下。”眼下这个局面,唯一在场的宰相萧至忠不得不起来说话了,“李景伯能犯颜直谏,正是谏官的本色啊。陛下能慧眼识才,任他为谏官,不也正是看重了这一点吗?”
这话里半是劝谏,半是吹捧。李显脸色稍霁,重新坐下身:“罢罢罢。既然萧相公这么说了,朕也知道你们的苦心,等剩下的人把此诗念完,我们就回去吧。”
席间等待许久的几位臣子这才各自起身念诵。李显撑着下颌,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竟手上一松,差点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洛北本侍立在皇帝身后,此刻离他最近,他立刻上前一步把皇帝扶在位置上,伸手按了按皇帝的脉搏:
“萧相公,陛下是犯了气疾,快去请太医!”
萧至忠闻言点头。他家九代高官,侍奉过自高祖以来的历代李唐天子,知道气疾乃是李氏家族的常见病。他立刻起身命仆从去太医院找院判来,又命人去宫中禀报皇后。
有他做主,众臣一下安定下来,各个等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太医前来为皇帝诊治。
唯有叶静能不甘寂寞,他撚手指算了算:“……不对吧,陛下刚刚还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晕倒呢?以我看,一定是小人作祟。让陛下撞了邪。”
萧至忠喝道:“叶祭酒不要胡说!你难道没读过‘子不语怪力乱神’吗?”
叶静能装模作样地念诵一番:“占出来了,占出来了,陛下身边的小人,就是你身后的一个突厥人和婢女所生的小杂种,萧相公,你难道没听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
洛北本在暗暗替皇帝摩挲几处大xue,好缓解皇帝的头疼,从未想过这话题能落到他自己头上。他擡眼看了一眼萧至忠,那眼神的意思是:“这家伙怎么了?”
萧至忠望着洛北如流金般的琥珀色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洛北为人沉静冷峻,也不爱掺和朝务。可众臣面上不表,又有多少人在心里暗暗地嫉妒这个年方二十四岁,就服紫佩金的异族将军?
“叶祭酒!”萧至忠威严道,“陛下是圣天子百神护佑,你以‘中邪’相讥,难道是要讽刺陛下吗?!”
“讽刺陛下”四个字一出,叶静能满心不愿意,也只得跪倒在地,哀求道:“萧相公,您怎么能用凡间之药来医治陛下的千金之体呢?陛下这分明是中邪了,要是不及时驱邪,陛下他是不会康复的。”
洛北现在算是知道他靠什么手段当上了国子监祭酒的高位。他冷笑一声:“叶祭酒,你家中可有家医?”
叶静能道:“当然有。”
“你得病了尚要依赖家医,怎么陛下病了,却要求助于道法,这难道是侍奉君上应有的礼节吗?”洛北道。
论官品,叶静能比他只低半阶,论岁数,叶静能比他高出许多,更何况,国子监祭酒是所有太学生的校长,地位尊崇,是天下文人之望。叶静能已经做了多年皇帝的“近臣”,哪能容得下洛北回京不到一个月的青年对他呼来喝去:
“你,你也配来指点我?!”
他正要发作,门外一阵马蹄作响,太医院的李院判终于姗姗来迟。他刚刚被禁军架在马上,一路飞驰而来,走下来的几步还有些颤颤巍巍,一入叶静能府上,看到这样剑拔弩张的迹象,吓得是腿也软了,手也抖了:
“这,诸位大人......”
“扶李院判来给陛下诊脉。”洛北沉声道。他在禁军中已有积威,两个随行而来的禁军侍卫闻言,立刻上前,要把李院判扶起来。
李院判看他就在李显身边,又极有威严,已经下意识地听了他的命令,就着两个禁军的手臂,双腿向皇帝那边挪了过去。
叶静能喝道:“李院判!你可要想清楚,陛下是中了邪,不是生了病。你这方子下去,要是耽误了为陛下驱邪,你担待得起吗?”
李院判看看洛北,又看看叶静能,属实是手足无措,脚下一步也不敢动了。
萧至忠见他拖沓,生怕耽误了皇帝的病情:“李院判,还不上来!”
李院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萧相公......我......我......”
“好了。”洛北没空听他哭哭啼啼,“来人,把他的针包药包都拿上来。”
那个禁军卫士立刻一把从李院判手中夺了针包药包,递到洛北手上。
洛北急于诊病,也不在意别的,接过针包,便立刻取出金针,于烈酒中一过,反手就在李显百会xue、风池xue、曲池xue、含谷xue等处落了针。
他专心施针,没有留意下方一阵骚动,自然也没有看到韦皇后一身便装,头戴帷帽,亲自来到众臣之间。
韦皇后见到皇帝微合着双眼靠在洛北身上,声音已慌了:“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