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心有千千结 - 宫锁珠帘 - 于正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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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心有千千结

(1)

十一月,天气逐渐冷了下来。

已经是深夜,西暖阁里的灯还亮着。苏培盛让送膳食的小太监轻着步子,将桌案上的盘盏端下去热一热。都是精致的银碗和珐琅碗,里面所盛炙肉汤羹,悉数都未动过。

熏笼里燃着香,袅袅烟气让人昏昏欲睡。试菜的宫人仍陪在旁边,看着敬事房的太监捧着搁置着绿头牌的托盘,梗着脖子跪在堂下,而明黄案几前那一道身影始终没有看一眼。苏培盛摇了摇头,示意他先拿着托盘退下。

自从宫里面唯一的公主殇逝,原来的两个嫔,一个因谋害皇室子嗣被关押进北五所,一个因虐杀亲子而打入宗人府、后自杀而亡,本来就人丁稀少的皇宫里,更显出几分清冷和疏落。几位太妃因此事格外忧心,专程交代了敬事房的太监,务必要让皇上每月多几次召幸,更要再挑选几位秀女充实后宫。

放着绿头牌的托盘已经被拿下去,看来今夜又要在暖阁里面批阅奏折至通宵。连着熬了几宿,眼睛都是红的,苏培盛憋回去一个哈欠。看着明黄案几上如小山高的公文,想着等全部处理完又到了上早朝的时辰,连忙摆手让奴婢们先去准备,只等着暖阁的殿门一开,就端着铜盆和皂盒等进来伺候洗漱。

因为每个月大都是如此,朝服和朝冠都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暖阁里,偶尔会往乾清宫那边拿,却不是因为要召幸妃嫔侍寝,而是接待完来使或处理罢公务,困倦不堪地回到寝宫里面休息。

“几更了?”这时,明黄案几前响起一道微哑的嗓音。

苏培盛揉揉眼睛,看了看天色,敛着身子道:“万岁爷,已经过了二更。还有一个时辰,就要上朝了。”

那人“嗯”了一声,又埋首在成堆的奏折里面。

苏培盛盯着还在门廊跪着的小太监,手里同样捧着红漆托盘,只是里面盛着的不是绿头牌,而是厚厚一叠钟粹宫待选秀女的小像。想来几位太妃因为此事,亦是煞费苦心,可惜皇上该是早把选秀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皇上政务繁忙,根本无闲暇时间去考虑这些,每隔几日就硬逼着选看,只是给皇上添堵。

殿外,月色如水。

穿过隆福门,一行宫人顺着朱红宫墙迤逦而来。为首的,是个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女子,身着一袭蓝色缎凤穿牡丹纹样常服,梳旗头,青缎面中间插着一朵牡丹,辫梢绾着七宝珐琅坠角,在月光下宛若嫦娥仙子,华丽而雍雅。跨进暖阁的殿门,外廊和中廊守夜的太监都呼啦啦地下跪行礼,“皇后娘娘。”

芳容淡,始知花姿清美端艳。

素雅丽颜的女子朝着他们摆了摆手,踏进内殿。那端坐在明黄案几后面的男子,正好将朱笔搭在笔架上。抬起脸,一双深若黑渊的眼眸注视而来,他薄唇启合,似有君临天下的无限睥睨之势,却深蕴而内敛,淡然地道:“你怎的来了?”

此时,金杏五爪金龙吉祥如意朝服还未褪下,因他端坐了许久,绣着金丝云纹的衣袂有些凌乱。幽深晶瞳,眸光若练,恰好与窗外夜色互相辉映。俊美无俦的面容,微有些倦怠之意,眼睑含着浅浅的青色。

乌拉那拉·贞柔莲步而至,身后跟着的奴婢端着小银托盘,上面摆着一个胭脂釉瓷炖盅和两个珐琅葵花盒,分别盛着圆肉杞子羹、折叠奶皮和燕窝鸭子火熏片。

“臣妾给皇上请安。”

新制的菜肴香气扑鼻、勾人津液。乌拉那拉·贞柔吩咐奴婢将托盘放在一侧的桌案上,就有小太监上前试菜。

“臣妾知道皇上自酉时就未进过膳,斗胆做了这些东西,请皇上务必要给臣妾一个薄面,用些汤羹才好。”<

“外面露重气寒,你身子又不好,应该在储秀宫里好好休息。”

乌拉那拉·贞柔静静地望着那一抹明黄的身影,须臾,轻垂螓首,略带涩意地道:“水不就人,人便去就水。皇上许久都不来探望臣妾,臣妾便来探望皇上……”

翻阅奏折的手一顿,他抬首看她,“朕刚回宫不久,政务繁忙,故此冷淡了皇后。”

总归是政务繁忙。乌拉那拉·贞柔扯了扯唇角,脸上还是露出一抹笑靥,“臣妾知道皇上一心操劳国事,可也不能不为自己的身体着想。皇额娘昨个儿刚跟臣妾提起,说皇上整夜批阅奏折,耗损体力需要进补的事。臣妾亲自去御膳房命宫人准备的这些膳食,皇上若是得空,好歹吃一点。”乌拉那拉·贞柔的嗓音轻柔如水,缱绻眸光宛若一朵芙蓉花,幽幽地绽放在他的眼底。

胤禛叹了口气,摆手让一侧的宫人将珐琅碗端过来。苏培盛赶紧吩咐宫人将茶盏也一并备好。乌拉那拉·贞柔婉然一笑,陪在一侧,亲自殷勤地布菜。胤禛拿起筷子只挑了一点菜,吃得很慢也很少,她温柔地在旁边注视着,仍旧是无比喜悦。

等用完膳,伺候的宫人将盘盏悉数撤下去,那厢端着红漆托盘的小太监跪在地上,道:“万岁爷,太妃娘娘让奴才将这些小像呈给您,请您过目。”

苏培盛瞧见这不懂事的小太监又来请旨,不由气得瞪他。可他就是不抬头,拱着手,直挺挺地跪在大殿正中央。胤禛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乌拉那拉·贞柔侧眸看了一眼,却道都是钟粹宫待选秀女的小像。宫里面的妃嫔确实有些少了,自大清立国至今,后宫从没有这般冷清过,难怪勤太妃忧心至此。

“皇上还是看看吧,说不定能挑出满意的。”她轻轻地说着,目光飘过去,瞧见他并无意在此,似乎也没听见自己说什么,心里反倒是莫名地一松。信手翻看了一下,上面画的都是二八少女,青春少艾、芳龄年华,下角处还标着每个人的名讳、旗籍和家世。

乌拉那拉·贞柔一一翻过,在看到其中一张时却是陡然一怔,清眸里有惊愕和失措一闪而过。下意识地抬眸,身前的小太监依旧垂着首,而苏培盛正吩咐着奴才将明黄桌案上批阅好的奏折转送到吏部去,最重要的是,那个俊美的男子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不如这样吧,你将这些小像送到储秀宫去。皇上日理万机,本就不应该在这些小事上再费心。待本宫看看可有家世和品貌都出挑的,便是给个机会将绿头牌放上去,到时候再任皇上挑选也不迟。”乌拉那拉·贞柔轻着嗓音道。

小太监想了想,倒也没有违背太妃娘娘的意思,于是领旨。

而明黄案几前的男子,原本就无意于这些事,闻言,脸色微缓,清淡地道:“辛苦你了。”

乌拉那拉·贞柔回给他一抹宽心的笑靥。

自婉嫔之事以后,景仁宫就成了荒凉地。满院的花树在一夜间枯萎了,凄凄院落,便是连鹊鸟都不再光临。而在后院尚余的几株红瑞梅花,未到寒冬腊月,竟是簇簇地绽放了一院子,大团大团纯白的花簇,蕊心一点绯红,到处浮动着幽然花香。

莲心来此收拾东西,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伺候的奴婢。出事之后,那个名唤苏蓉的嬷嬷就消失了,悄无声息。而冰雁作为景仁宫婉嫔跟前的首席大宫婢,却在第二日自缢而亡,就吊死在了后院的红瑞梅花树下。宫里面的人都传言,是冰雁的魂魄催放了满树梅花,而花则是因为吸取了人的精魂,才能绽放得那么好。

莲心回到了辛者库,原本袭香给她机会,能够继续待在钟粹宫里,却被她婉拒了。一朝咸福宫,一朝景仁宫;一位云嫔倒台,一位婉嫔殒命,一个金枝玉叶殇逝……短短几个月,宫中发生诸多事端,阴谋陷阱、毒害算计,无不是让人防不胜防、胆战心寒。或许回到辛者库能够简单些,不见钩心斗角,终日只是围绕着一些清苦艰难的活计,倒也过得自在舒心些。

然而十一月初三,宫里面忽然出了旨意,凡属景仁宫之人,皆要发配到先帝陵寝、清东陵之一的景陵守墓。巳时两刻,莲心正在辛者库里跟着宫人们学习如何制作饵饼,过来押人的宫婢就到了。

那些已经被分配到浣衣局或是暴室的奴婢,收到要去帝陵守墓的消息,无不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帝王谷那种地方,空旷闲置、荒凉死寂,长年不见一个人影,只有等到皇家祭扫,才会有些生机,是下五旗罪籍包衣才会去的地方,据说能活活将一个正常人逼疯。

“这不公平,你根本不是婉嫔娘娘身边的奴婢,她死了,怎么也让你过去呢?”

前来带人的人中,为首的是内务府一个老太监,花白的头发、一脸精明,摸着没有胡须的下巴,朝着玉漱道:“小主,上头已经恢复了您的簿册,嘱命老奴放您回钟粹宫去呢。您就别在这儿为别人的事儿瞎操心了,赶紧收拾收拾走吧。”

一个抬,一个打。莲心很无辜地被牵连进虐杀皇嗣的祸端中,而玉漱则在同一日莫名其妙地就被赦免了。从钟粹宫过来领人的,是封秀春身前伺候的奴婢,眉梢眼角都是笑,客客气气、礼数周全,都以为玉漱是攀了哪个殿的高枝,就从辛者库这里逃出生天了。

面前是凶神恶煞的宫人,只差没将铁锁带在身边。莲心自知辩驳和争取已是徒劳,在心里苦涩地一叹,抚了抚玉漱的手,连东西都没拿,朝着院门的方向走去。

“莲心,莲心……”玉漱急红了眼,就要跑过去拉她,却被身侧的老太监一拉拦住。

“玉漱小主也别喊了。”老太监掸了掸衣摆,闲闲地瞥过去一眼,“看小主子也是个实心眼儿的人,老奴就多嘴跟您说一句,那姑娘指不定是得罪了哪位主子,上面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她彻底离开了皇宫。”景陵那地方,有得去,却是没得回。

原本按照寿康宫的意思,婉嫔娘娘自杀身亡、挫骨扬灰,事情就也止了,该是根本没想过要将殿里伺候的宫人也一并处置,否则也不会在时隔几日之后才有这旨意出来。更何况,那姑娘原就不是奴婢啊,怎么这么巧,非落在了她头上呢?老太监已经在宫里面看多了这样的事,早就见怪不怪了。

玉漱哽咽着望着莲心的背影,却朝着身前的老太监扑通一下跪倒,哀求道:“公公救我!”

“这话儿是怎么说的,小主子怎要老奴救了呢?”老太监急忙弯腰去扶她,玉漱却是死活也不起来。

玉漱红着双眼,扶着他的双手,声声如泣地道:“公公救她,便是救了我。若她果真去了那荒凉得吃人的地方,我这命也是再无法活了的。”

老太监颇是无奈地看着她,半晌,却是轻轻一叹,“玉漱小主,不是老奴不帮您,是实在没那个本事啊。您就听老奴一句劝,凡事莫要强出头。在这宫里边儿,永远都存不下的就是真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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