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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履以往(三)

素履以往(三)

温乐衍回府时,已是夜半时分。

疾风骤雨吹袭着高挂的灯盏,烛光摇曳晃动,忽明忽灭。

“老爷,小姐,二公子回来了!”

小厮一改愁容,惊奇来报。

前堂的灯火燃了半夜,灯芯烧尽,又不断有下人续上,正如此刻坐着的两人心中的担忧,从未熄灭分毫。

温迎展眉舒颜,未等星荷上前搀扶,便即刻起身迎了出去。

傅长璟在温府周围派了好些人把守,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又进不来。

这两日间,她坐立难安,容颜消瘦,没有一刻不担忧温乐衍在宫里的安危。

眼下听到小厮来报,早已冰凉彻骨的心涌进一丝鲜活。

她望见来人眉眼清淡,衣袍血迹斑斑,手臂缠着的经简单包扎的布带已微微渗出血渍。

“阿衍,你怎么了?”她心头被沉沉一刺,目光晃晃落到他的伤口之上,“傅长璟他伤你了?”

端坐再旁的温照年也深深皱眉,瞳孔颤动,神情痛软几分,低斥出声:“他竟下此毒手!”

“我无事姐姐。”温乐衍摇头浅笑,睫翼无力地上下轻扫,语气比任何时候都牵强虚弱。

随后,他眼底转为阴沉,陡然生出道道厉光,定定看向温照年,“是啊父亲,我差点就死在宫中了。您在府中终日安逸,有所不知,工部侍郎贾至、通政司参议吕恩、兵部郎中冯化与侍郎徐开,通通死于傅长璟刀下,宫内早已是血流成河。他杀人不眨眼,谁惹他不快,便是兵部侍郎也想杀便杀,若非我命大,今日只怕也成了他的刀下亡魂。此人冷酷无情,阴险狠戾,您又凭什么认为,他将来能许你封侯拜相,高官厚禄?”

他问出这话,是早已知道自己的父亲站在了傅长璟那一边。

宫中巨变,人人自危,所有留守皇城的官员皆被傅长璟控制监禁,凭什么他的父亲贵为吏部尚书,能北窗高卧,安然无恙。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早就投靠熙王,站队于他了。

不仅仅是他,所有人都能看出。

温照年心中的那点底顷刻之间被揭得一干二净,顿生羞愤自愧。又加之听到傅长璟这般狠毒之举,不免生出惶惶不安,拂袖背过身躲避温乐衍的话,“你……一派胡言!”

“一派胡言?”温乐衍走到他身前,步步逼近他,眼眶红了一圈,“我就不明白了,我不是让你什么都不用做,哪一步都不用选。只需安心顾着脚下吗?你到底是为何?功名利禄就比性命还要重要?你也不想想,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首鼠两端,摇摆不定,傅长璟并非什么既往不咎,知人善任的好人,他若事成,首先要除的就是温家!连带着你和我!”

耳边字句震慑感直击心头,温照年忽然无所适从,被他逼到退无可退,脚下瞬时失力,重重跌落回梨花木座椅上。

一团聚缩在一处的阴影笼罩地面,未起一丝浮动,似是凝结在那处。

温迎自然猜到父亲心中所想,也觉得父亲此番作为太令人心寒,温乐衍还未回来时,她便劝阻过父亲,可父亲始终抱有一丝侥幸,仍不肯全然回头。

如今温乐衍几句威逼恐吓倒令他犹豫不决,开始陷入后悔。因此,她并未插嘴,而是站于一旁一言不发。

温乐衍不曾退让半步,几乎是令灼热气息打在温照年脸庞,“你以为我不知道父亲你是怎么样的人?你为人自私自利,褊狭不仁,鼠目寸光。这么些年,你作壁上观,听风观雨,每走的一步都在令你一双儿女想方设法地保全你。也枉你有一双儿女,你从来都是为了自己,可有真正为他们想过半分?”

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也像在回答温照年那日说的话,于是话音不由得染上坚毅与敬畏,“我的老师,口中有君臣仁德,也是为家国而死。你虽是我爹,可为人之心,为臣之道,你不及我老师半分。”

温照年眼底泛起一片浓茫,字字在他脑海飘浮旋转。他闭目深思,苍老的眼角开始沁出湿润。

“你若再不收手,我便救不了你了。”温乐衍居高临下,再次逼问,每一句都震得他心慌意乱,“如今还来得及,你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他到底在与谁图谋?”

温照年依旧怔神。

“说!”

温乐衍见他不为所动,又提高话音。

“阿衍……”温迎掩泪出声,愧疚将她的一颗心击得粉碎。

她看错了人,早知如此t,当年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嫁他。

从她嫁给傅长璟的那一刻起,他们温家,便注定要和傅家纠缠不清。无论是阶下之囚还是幕上之宾,都离不开傅家人。

“他亲口与我说,他的生母并非庆妃。”她深深抿唇,将所有悔恨通通堵回喉间,话音哽哑得令人心惊,“是褚太后。”

温乐衍神色大凛,瞳孔猛然颤动:“什么?”

由心底升起的连天风浪颠覆过他脑海中所剩的清明。

“是真的,褚穆阳亲口告知于我。”温照年声哑色颓,擡头时,泪水顺着眼尾沟壑留下。

他的一生,到头来竟还是自己从前最不在意的儿子最懂他。如今他终于明白,从不是子不知父,而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太过薄情寡义。

他说他自私自利,褊狭不仁,他竟生不出一丝反驳。

他这种人,负亲负友,竟能有一双这么好的子女。

温迎疾言,“还有邑国,同州有难,恐与邑国有关。他们通敌叛国,图谋甚大,其他的,他不肯告知我。”

此话一出,连温照年都为之一震,褚穆阳死后,他便不知那边的计划,更别提知晓他们背地里胆大妄为与外邦勾结。

“此事我不知,我当真不知,通敌叛国株连九族的死罪,我若是一早得知,岂敢与他们为伍。”

温乐衍不予理会,他也只自己的父亲还没这个胆量,充其量只是被奸人以一时的利益蒙蔽,走了一步歪路,以至于如今进退维谷。

他张口缓缓喘出一口浊气,接着如被巨掌扼制住脖颈,要窒息于不可置信的重力中。

傅长璟从一开身染痘疫就在做局,如今又与邑国有勾结,那么邑国那次朝贡便必然不简单。

很有可能那次朝贡就是他们借机见面联络之时。

他眼底腥红夹杂着灭顶愤意夺眶而出,通敌叛国,罪无可赦,傅长璟堂堂皇亲国戚,食国之禄,怎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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