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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灯续昼(一)

烧灯续昼(一)

几日后,难得艳阳高照,城郊南林草木繁深。

林中一处低矮的土堆前立着一块孤碑。

里面躺着的曾是一个鲜活的少年,如今却只能与这孤寂青山作伴。

纸屑燃烧的灰烬漫空飞舞,清风吹开烟尘,灰蒙背后有四位女子立于墓前。

贺菡真面色虚弱,抚摸着墓碑,露出淡淡笑颜,“一鸣,姐姐给你带了许多点心,都是你爱吃的。”

巍巍青山,苍茫天地,就如她们来时一样,高深的目不可及。

她至今还记得踏入城门的那一刻。

贺一鸣在前打头,脸上尽是雀跃新奇:“姐姐,燕京好大!”

“那你怕不怕?”她紧跟身后,牵着弟弟躲过擦肩而过的高大马车。

少年眼眸光亮熠熠:“不怕,有姐姐在我身边。”

她还记得,那道灿烂晨光打在他身上是怎样的飞扬明媚。就如那日最后一次看向他一样。

明黄的纸钱火星明暗,她忽然想到昨晚做的一个梦。

那是她昏迷时曾无数次梦到弟弟中最清晰的一个梦。

他叫她别哭,别后悔,不要回头,就是这条路,一直往前走。

他说,他要先去长大,再见时,便能保护她了。

贺菡真今日未落一滴泪,颤抖的指尖再一次无比轻柔地拂过墓碑上的每一个字。

“姐姐来送你,一路走好。”

她站定起身,看向凌玉枝时却眼眶微红,“阿枝,我的这条命是你救的。你们大家为了我们,受了这么多苦,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们的恩情。”

凌玉枝也才身子渐好,苍白的嘴唇开合,交杂着酸涩浅浅一笑,“你若是想说报答我们,那便好好活着就够了,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

“好,好……”贺菡真点头,未察觉一滴灼热的泪滴在手背。

远处繁茂的树下,有一人伫立观望,清风撩动他素白的广袖,天地间顷刻只剩苍凉清冷。

“公子。”跟在身后的小厮试探出声,“可要前去?”

“不去了。”温乐衍利落转身,胸膛随着叹息起伏,独自拨开草木走向来时的大道,“贺姑娘怕是不想见我。”

骨肉手足一夜之间经历生离死别,贺菡真凭什么不会怨他。

他也没资格让她不去迁怒怨恨他。

身后脚步声渐近,因不想撞个正着,他已掀帘坐上马车,低声吩咐车夫,“走罢。”

“留步。”

是一声女子之音响彻寂静山林。

温乐衍蓦然一怔,探首望去,见凌玉枝孤身站于车架后。

她疾步行至车窗前,“菡真她们先下山了,我看到你了,有话与你说。”

“我也有些话对你说。”他厚声道,“事关案情。”

山路幽静,行人甚少,正午时分,日照山林,暖阳直洒人身。

清冷枯败的枝桠间,三两鸟雀轻啼,为山林更添幽静。

凌玉枝目露愧意,率先道:“对不起,我好像做错了。”

她受刑后迷迷糊糊在床上躺了几日,虽思绪混沌,但她依旧想到了这些事中令人匪夷所思的几处。

那日在巷中对她痛下杀手之人,许根本就不是温照年派来的。

温乐衍当然知道他口中所言是何事,微微一指她,“我就知道你会想明白。既事已至此,说这些也就没有意义了。你死里逃生还能想到去敲登闻鼓,这点的确令人刮目相待。不过你也为你的莽撞之举受了这二十杖,不是吗?”

“我当时吓坏了,脑中一团乱麻。”凌玉枝沉沉摇头,“后来才想到,此事或许本就是一个局,你可知背后之人是谁?”

她毕竟身在事外,能堪破这是个局已经尽她全力,根本猜不透那人是谁,最终目的是什么。

温乐衍观她满面弥布疑虑,也不再隐瞒,将真相全然与她道来:“设局之人是褚穆阳,我们一直毫无线索的将贺一鸣投湖之人是他,杀孙芳灭口的是他,派人伤害你的也是他。他给你留一线生机,就是为了让你去击鼓状告,将我爹买凶杀人之事闹大,借机威胁我爹与他们为营。”

凌玉枝心中剧震,眼底深潭结冰,哪怕置身灿阳t之下,仍觉浑身阴寒笼罩。

这一切的背后,又是权利争斗。

杀害两条性命,只为动摇一个人心。

她眸中的冰霜被锐刺扎破,痛楚与讥讽交织,沉哑的话语坚定有声:“我不会放过他,我不会放过他。”

***

寒夜霜风,梧桐叶落纷纷。

程绍礼于灯下举着一张泛皱的薄纸,纸上字迹端正遒劲,他的目光细细留连,眼尾沟壑染上湿濡。

“正玉啊,这么多年了,我才看到你留给我的东西。”

当年,裴景深遭赵远山等人陷害,于飞燕诗案中以附逆之罪问斩。他一生的书法诗作,乃至几本批注都通通冠以逆文被付之一炬。这个世上,除了那封他写给旁人的信,再没留下他的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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