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劣东风(二)
薄劣东风(二)
“我是该深谢你。”
傅长璟看向他的眼神中透露着敬意与爱惜。
温乐衍摆摆手,随意一笑:“不敢当。苏芳与沁蓉,都是当年庆妃娘娘宫中的旧人罢?”
庆妃出身将门,虽家中未有功勋战绩,但自幼学也学了一身武艺在身。
先帝与她育有皇子,但对她却算不上宠爱。
是以在那寂寥深深的宫墙后,她可以关上殿门,在自己的天地间习武练功。
她的贴身宫女若会武,也定是日夜跟在她身旁习得的。
傅长璟微微颔首,眸色如手中的黑棋般幽暗,他平静道:“你可以继续说,以你的本事,应是将t这一切皆了然于心了。”
“那我便斗胆,再猜猜。”温乐衍指尖一落,转瞬间便将黑子驱逐包围。黑子左右无援,生息已断,就等着人将它拿起,弃于棋局之外。
他于是熟稔撚起那颗黑子,丢于棋盘外。
“百花楼案发时,苏芳自尽。那时其他姑娘说她是半个月前来的百花楼。如今再将时间一算,当时的半个月前,正是你来燕京之时。你将她一同带来燕京,那时就已经在谋划要报仇了罢?”
傅长璟答:“她原叫绿芜,是我母妃身旁的宫女之一,我母妃遭人诬陷后,宫中的内侍与宫女被处死一批,充入各处为奴一批。绿芜那时刚好出宫省亲,由此逃过一劫,而后我便让她假死,隐姓埋名一直住在雍阳。至于百花楼,起初我并不知晓,是我来到燕京后,在酒楼从一位醉酒的纨绔口中偶然得知的。我寻着这条线索,暗中打探摸查了许久,发现丰源当铺的掌柜与泰和钱庄有来往,而泰和钱庄在燕京人人皆知,是褚华洋名下的私产。”
他无所保留,反正事已败露,还不如坦诚相见。
其实更多是他对上温乐衍的眼睛,仿佛心中丝毫的异动都能让他窥见洞察,使他不得不尽数坦然。
温乐衍也颔首,“然后你让苏芳扮成孤身女子,假意让褚安的人掳了去,伺机在里面探听一举一动。”
而苏芳深念着旧主的情谊,也深记他的收留之恩,自然是义无反顾地决定涉入百花楼。
傅长璟道:“她进去后竟传不出来一丝消息,我就知道此处必定不简单。我花几倍重金在一商户子弟手中买来当日的信物与暗语,与那些人一同进了百花楼。”
温乐衍不难想象,他进去后的第一眼,应是与那时的自己一般震惊。
“我在里面见到了苏芳。”傅长璟将棋子轻扣桌角,徐徐道来,“她在里面这些天,早已将百花楼的内幕摸得一清二楚,她与我说有一叫丁桂的男子可以利用。从她口中,我还知道了丁桂与浅碧的事,而后我在里面找到他,助他冒充一个烂醉如泥的商人暂时逃了出去,接着告诉他怎么做,让他去找你。”
温乐衍这才醍醐灌顶,所以这便有了后来丁桂拦他轿子,给他信物与暗语一事。
因为傅长璟了解他,断定他有能力、也会去管这桩案子。
丁桂当初衣衫不合身,且神色慌张,是因为怕临时逃出来被人发现。
后来,他与谢临意如傅长璟所愿,果然进了百花楼。
“你指使苏芳在我们来时的当晚再将事情闹大,故而浅碧与深红在她的唆摆下血溅当场。”温乐衍眼神笃定地望着他,“你害怕自己暴露,还令她杀了见过你面目的丁桂。苏芳对你也真是忠诚,她怕我们查到她,从而会想方设法从她口中摸出你,也宁可自己服毒自尽。”
可他在傅长璟眼中看不到一星半点对旧仆的惋惜,而依旧是那潭深沉冰冷的幽暗。
他不会去顾这些人的性命,他向来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她不会怨我,这是她心甘情愿。”
“她是不会怨你,可丁桂与浅碧,他们本来,是可以走的。”温乐衍始终都忘不了浅碧写的那封欲给丁桂的绝笔信。
可终究情深缘浅,磋磨尽头还是无尽深渊。
傅长璟眼帘只有微微一丝震动,瞬然又恢复如常,比起这些不值一提的尘埃之物,他更想知道百花楼案为何会功亏一篑。
“我不插手朝堂之事,不知此案这般好的机会,为何就只单单扯进去一个褚安,而那个姓胡的商户,又为何能逃得出燕京城?”
温乐衍呷了口热茶,茶水润过后的清朗话音中融进几丝生疏:“无你无关,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身在时局中,有些时候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
傅长璟却在心底自嘲一笑,这不是他该问的事,那什么才是他该做之事?
他就合该一辈子待在雍阳,庸碌无为过此生吗?
“那曾松宜呢?他口中那个于他有恩之人就是你罢?”温乐衍问。
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送回京城,不引起一丝洞察,那曾松宜必定也是跟随他进京的车架一同入京的了。
“他为躲追杀,一路从南州躲到雍阳,那日正好河口县修缮祖祠与水坝,我将他从湍急的水浪中救起,安置在府上偏房内,从他口中得知南州案的内幕。他想入京揭发褚穆阳,我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便让他隐于车架旁,将他带入燕京。”
“等到百花楼一案算是至此作罢,我再让曾松宜露面,由他亲自相邀褚穆阳的人在珍味楼相见。”
暗风吹雨,窗灯明灭,温乐衍瞳仁闪动,在昏黄暗室中绽出格格不入的锐利压迫,“据我所知,当时先是兵马司的人以搜寻日月教余孽之由上楼盘查,起因是因曾松宜遗留在地的一块玉佩被一女子捡到,才引来褚穆阳的猜忌与追杀。而珍味楼东家的表妹,与那位女子是好友,她情急之中编造了日月教余孽一事,才引来兵马司的搜查,可曾松宜临死前在牢中自己却说,那玉佩是他随意扔的,也就是说他自己都并未料到会有人捡起那块玉佩,招来这般多的后事。”
他只是想知道清楚这桩桩件件的谋划,自然不会与傅长璟多说是因凌玉枝与江潇潇的巧合插足,才让他们出动禁军全城搜捕曾松宜。
他如今不信任傅长璟,也不会与他推心置腹。
如果说从前他对傅长璟心怀敬重,那么如今经历这些事过后,他才发现对面的这个人,远不止他了解的那般。
他并非表面那般温润如玉、宽厚可亲,他可以为达到他的目的,不顾其旁的一切。
除了对他姐姐的真心之外,他再看不清他的心有几分通澈。
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他们一家与傅家的羁绊,永远只会越来越深……
傅长璟玄色大氅融于黑暗之中,身形被晦暗掩盖,愈发劲深沉浓。
他折起锦纹宽袖,骨节分明的指节捏起壶柄,慢条斯理地为温乐衍又斟上一盏雾气弥漫的热茶,“曾松宜此人,圆滑狡黠,就算大难临头,也是个颇有心计之人。一旦他清楚自己要什么,就算是豁出他的一条命,他也要去做。”
这点,温乐衍倒是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