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中之案
井中之案
刑部衙门。
值房内,温乐衍一手拿着块糕点一手执一册卷宗,看到思虑处,口中喃喃有词:“同州府……刘氏杀夫……”
他抿了一口热茶,似乎觉着卷宗上的审批有所不妥,意有所t指地皱眉哂笑:“越活越回去了。”
片刻后,一位身穿浅绿色官府的男子叩了叩门,得了应允便缓缓进来。
温乐衍把卷宗往下一掩,客气的把一盘糕点移过去,“刘郎中,吃点?”
“岂敢岂敢,下官已用过膳。”刘郎中揣着手垂下目。
“这个案子,是你批的?”温乐衍指了指手上那卷同州府上来的卷宗,索性开门见山直问。
刘郎中接过,细细看了看,认定道:“是下官批的,可有何处不妥?”
“不妥,处处都不妥。”
温乐衍起身正色,
“刘氏的丈夫死于中毒,同州府递上来的卷宗上虽断了是刘氏所为,可这上面并未有刘氏供认杀人的证词,不审清就定罪,如此荒唐敷衍。同州府竟也敢把这种有头无尾的案子呈上来,偏偏你还批了下去,若其中真有隐情,你就是枉断人命。”
刘郎中神色稍变,解释道:
“温侍郎,这刘氏虽不认,但卷宗里所写,她确实与外男有私通之嫌。刘氏的丈夫赵六撞见她与外男的奸情,二人怕赵六报复,于是趁机毒杀了赵六。这动机分明,她不承认,无非就是抵死嘴硬罢了。”
“你在我刑部多年,原来靠得是意念断案?刘氏没有证词,且无确凿人证物证,此案不能批,打回去让同州府重审。”温乐衍寻常虽嬉皮笑脸,对待公事从不敷衍搪塞。
“是,下官断案失察,下官这就去办。”
刘郎中并未退下,面露难色地揣着手中一册纸卷。
“可还有事?”温乐衍目光落到了他手上一册薄纸上,“这是何物?”
刘郎中呈上,“方才行录司的人来过,说是褚大人早朝上所言的行策令已刊印成卷,特来分发至各部衙门研读。”
温乐衍微微一瞥,所谓行策令不过是空谈大话,那日褚穆阳在早朝上侃侃而谈,他还打着哈欠心中痛斥褚穆阳莫不是也没睡醒。
几句空话人人都会说,他还好意思拿去行录司刊印供人研读。
看这东西都不如空闲时看几本菜谱,至少字墨间没有一股子臭气。
“拿走拿走。”温乐衍嫌弃地睨了一眼。
他摸了摸适才拿了点心油润粘腻的指尖,又摆手道,“算了,放下罢,刘郎中辛苦,你去罢。”
他坐下一边翻着又一册卷宗,一边扯下行策令上的几张纸,揉皱擦了擦手,便揉成团往门口洒扫的小吏处一扔。
这一扔,刚巧就砸在了从值房外路过的赵远山的官帽上。
赵远山停下脚步,心中暗生一团火,又见落到脚边的那团纸上正是行策令的条陈。
他越过门槛,怒道:“温乐衍,你放肆!各部研读行策令乃是陛下旨意!”
温乐衍猛然擡头,心中鄙夷: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的意思。
面上却笑的正欢,“尚书大人来了,下官该死,竟把这行策令错当成了手纸。”
刑部尚书赵远山多年背靠褚党,因此与温乐衍一向不对付。
可温乐衍此人,表面嬉皮笑脸,实则圆滑多疑,软硬不吃,如何也奈何不了他。
赵远山双眉拧得冲上天,只能冷哼一声,愤然拂袖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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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绍礼虽贵为礼部尚书兼宰辅,但住府也依旧是十几年前住惯的一间二进院子,这么多年也未曾移过新宅。
午时,天色沉的如同浓墨,外头正在落雨,雨意急烈。
温乐衍未乘马车,出了刑部衙门便一路步行到此。雨势渐大,他匆忙躲到屋檐下,拂了拂衣角的雨珠,伸手叩响门环。
府上一位老管家颤巍上前开门,松弛的眼皮一擡,笑着把人往里请,“小温大人啊,你看你这都湿透了,快进来,老爷正在里头呢。”
“盛叔,我无碍。”温乐衍笑着跟他走进去。
院门几盆花被雨水浇打得凌乱,他一踏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草味。
“老师这几日身子如何?”
老管家盛叔压低声,满脸愁色,“还是老毛病,老爷他不听劝呐。有时药也不喝,这不,适才还是从宫中淋着雨回来。”
温乐衍望着雨幕下那只缓缓升起白烟的药炉,神色凝重,“盛叔,您把药给我,我端进去。”
程绍礼天命之年,双鬓却已花白。
他清瘦的身影伏在桌案前,指节撚翻着国子监呈上的几卷籍册。突然,胸膛起伏,用手作拳掩唇剧烈的重咳几声。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咳意。
许是以为盛叔又端药进来,他隔着虚掩的门摆摆手,“老毛病了,一日喝三回药也不见好,嘴里清苦无味,不喝了。”
温乐衍一手端着药,一手推开门,话中带笑,“盛叔端来您不喝,那我端来,老师您喝不喝?”
程绍礼寻声向门口望去,指着温乐衍怒笑,醇厚声音中带着一丝慈意,“泼皮,你怎的来了?”
“我不来,您不喝药啊。”温乐衍把药碗轻放到桌上,碗中褐黄的药液冒着一丝清苦之味,“我明日便去章州了,他们两个若是问我您身子如何,我也只能如实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