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
蹉跎
无边夜色蕴含的沉默里,窗外似乎有了几声不大的蟋蟀鸣叫。
原来这一晃,夏天又快要来临了。
“倾倾,我想知道那五年发生的事情……只需要告诉我那些秘密之外你人生的经历就好。”两人还是坐在地上,余庭森静静注视徐倾砚的侧颜。
灯光在她面庞流动,似是披上一层镂空薄纱,那些细微表情的变化展现出皱纹藏起的岁月痕迹。
人生曾专心为一件事花费五年,她不会忘,时间在皮肤上的刻痕不会忘,那台冰冷的钢铁武器也不会忘,那片没有尽头的戈壁滩也不会忘。
在为那束光流泪、在所长宣布光闪研究所解散时,过去五年换来的结果是一件对十几亿人来说重于泰山的事。
对徐倾砚来说,那是一件必须要去、也理所应当该做的事情。
可真要回忆起来,站在此时此刻,徐倾砚感觉时间快得好像那五年就是转身的一刹那。
如果要一层一层剥开时间的外壳,最里面的真相大概就是,她一步步打破幻想,踏进了现实的远方。
根据地域环境可以猜测,光闪研究所在西北某处。
徐倾砚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认识了董苒,她来自南方某激光研究所。光闪激光部分研发汇聚了全国激光所的技术能手。
刚到陌生的地方就认识活泼的新同事,确实可以缓解很多不安的心情,可徐倾砚却想到了之前某个姓董的人。
“董苒,我冒昧问一下,你母父是做什么工作的?”尽管有些荒诞,但借拉家常的机会,徐倾砚还是想确定一下。
如果是最坏的结果,那她也不能把董苒怎么样,大不了就是与她渐渐疏远。
董苒笑笑,真诚回答:“我妈是高中老师,我爸在银行上班。”
徐倾砚长呼一口气,放心地笑了,“我妈现在主要从事金融方面的工作,我爸和咱们一样。”
董苒眨眨眼,向四周看了看,“叔叔也来这里了?”
徐倾砚失笑,“那倒没有,他是别的方向,不是激光。”
创造是个很难的东西。
以前徐倾砚都是靠那点理想抱负吊着自己往前走,她也曾以为只要专注自己的事情,外界的一切都不会伤害她。
但那毕竟是她以为,彻底离开父母、走出校园后她不得不因为一些人情压力稍稍改变自己的做法,也不得不为了人际交往伪装自己。
虽然跟随文工后她也有了不愿虚与委蛇的勇气,但在大染缸里她不能完全按自己的想法来,也不能够再以自己的准则行事。
这些尚能忍受,毕竟徐倾砚知道自己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了。
她是温室里一颗母父疼爱的花朵,是一颗在求学路上成绩耀眼的珍珠,是一个被命运眷顾走入理想的人。
而拥有这些、经历过这些,只会更坚定徐倾砚想做出更多贡献的想法。
不管他人如何想,她都认为,在诞生的那一刻,注定她会拥有这些多于部分人的资源时,她就必须承担一些责任。
不过这想法确实太圣人了,毕竟人都是有私心的,并且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
于是徐倾砚一遍又一遍在懈怠时想起它,一直警醒自己。
这是她的秘密。
研究所成了这个世纪里某个纯粹的乌托邦乐园。
在这里,所有人只有同一个心思,那就是搞光闪。
核部门一心搞光闪,激光部门也是一心搞光闪。
这里没有任何人际关系要去应付,也没有任何人情世故让人多虑。
某天和董苒在小酒吧买完“黄金酒”,两人找了片空地,铺了几张草稿纸,席地而坐。
董苒望着灰亮的天空,什么都看不清,她都快忘了蓝天白云是什么样,阳光照在身上有多舒服。
“这天气可真糟糕。”她喝下一口酒,“幸好我们的东西在地下。”正说着,董苒勾了勾嘴角,挑衅地指向天空,“徐倾砚,你说他们能看到我们吗?”
徐倾砚喝酒的动作停了,足足有两秒她才反应过来董苒说的“他们”是谁。
是那些别国的侦察卫星。
“那就让他们看吧,两个醉鬼在这里能干什么?”看到董苒朝天空竖起中指,徐倾砚也痛快地大声笑。
“董苒,你说我们这些被‘圈养’的人出去后怎么面对外面的生活?”徐倾砚和董苒碰杯,开玩笑地说出这个经常会想到的事。
董苒被她的问题逗笑,也开起玩笑,“什么面对?又不是废了,怎么还不能生活自理了?”
徐倾砚无奈失笑,“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董苒当然知道,以现在世界的发展速度,被关起来一年人就彻底与社会脱节了。而她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关多久。
“好啦,我知道!”董苒摆了摆手,“但是你想,活了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随机应变就好了。再说了,以前那二十多年不也是活得好好的吗......”她仰头喝了一大口,“那你怎么想?”
徐倾砚默默盯着手里的玻璃酒瓶,再擡起头,灰云似乎散去了些,“见招拆招。即使斗不过,至少也要保护自己。”
实验失败、研究走入死胡同,寂静的实验室,低气压的人群,常让徐倾砚喘不过气。
但在国激光所的时候徐倾砚就知道,科研的本质就是孤独与苦闷。
那些独自在一盏灯下反复试验的时刻,那些压下心中一切躁动继续净心沉入数据的时刻,都是本体感受不到但被这世界记录的变化。
人生就是在成败、得失、焦虑、坚持、突破中得到跃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