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车祸
水开了,徐倾砚起身关掉燃气阀。
每走一步都屏蔽不掉耳边的嗡嗡声。这令她眉头紧皱,但并不厌烦,只是感到难以接受。
刚刚电话里何岩的话还在她耳边不断回响,无序重叠在一起,成了欲把空气震碎的声音。
“文老师出车祸了……现在还在昏迷中。倾砚,因为你跟着老师工作,我才告诉你……还请你不要在研究所对任何一个人说起这件事……”
“……那车祸就发生在我眼前,倾砚……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真的……”
余庭森正式入职了国激光所,与以前的徐倾砚一样,他也在某个办公室的角落。
两人在一层楼,办公室各自在东和西。
像之前读书时一样,在研究所里两人是不同研究组的同事,下班后是在路灯下唇齿难分的热恋情侣。
这次徐倾砚再也没有问过余庭森:“怎么不给我一个拥抱啊?”
在研究所的忙碌充斥徐倾砚二十五岁的人生。与母父常联、恋人在身边、好友在不远方,并且已经走进了理想里的生活,让她每天都有人生圆满的感觉。
成为实验组长后,徐倾砚一组被划分到了文晨穗高级工程师的手下。
她带领的实验组一直走在研究所研发部队的前沿,这让徐倾砚无比兴奋。
甚至产生了“我徐倾砚果然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的想法,不过这都是她和余庭森吃饭时的玩笑话,只是拿来给自己加油打气。
徐倾砚曾经见过文晨穗。
刚来研究所那天,她难掩激动又小心翼翼地寻找自己的工位。
在进入研究大楼时,徐倾砚看到了站在前面的一位短发女人。她身边围了两三个人,手里拿着文件夹咨询什么。她拿出眼镜戴上,拿起文件阅读,站在原地一一解决,到最后才一个人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后来,徐倾砚在一次会议上再次见到了她,她坐在讲台上,手里资料上文晨穗名字后写的职称是:高级工程师。
在收到调入文晨穗手下的消息后,徐倾砚第一次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对如此年轻、刚来研究所一年的徐倾砚来说,能进入高工的办公室让她感到难以言说的激动。
敲门进入,文晨穗从桌案擡起头,摘掉了眼镜笑着向五个人招手,“来,请坐。你们叫我文工就好。”
徐倾砚心底惊叹:那可是高级工程师啊。
办公室的沙发刚好能坐下这六个人,文晨穗坐在单独的沙发椅上,以轻松的口吻问大家:“当初是为什么选择国激光所的?”
有人说,一路学到硕士就想着做些事情了。
有人开玩笑说,不想读博了还是找个班上吧。
也有人说,觉得能在所里为国家做贡献。
轮到徐倾砚,大家期待的目光全在她脸上,她却无法再自然开口。
这或许是之前落下的后遗症,她做不到完全相信文晨穗的真诚与慈善。
但之前的阴影与文工无关啊,她鼓起勇气,还想试试。
“为了理想。”
声波在空气中颤动,向远方消散直至安静。
文晨穗撑起下巴,更加好奇地盯着徐倾砚,“我好像见过你……哦,在一个所里我当然见过你了。”她被自己的话逗笑,几个组员也跟着笑出声。只是,话好像还没说完。
“徐倾砚……”文晨穗轻声念,慢慢语气就像是在记忆里翻找与之对应的信息,“我看到过你读研时做的事情。”镜片折射出夕阳的碎光,将那双眼睛里的欣赏放大了。
组员的记忆也立即被唤醒,他们震惊地望向徐倾砚,张大了嘴巴:“是你吗?那些举报导师的学生之一?一直都没问过你是哪里毕业的,我还以为是重名呢!”
“原来真的是你啊!”
在这些惊叹声里,徐倾砚却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不是自己,那不符合事实。
“是我。”这件事本就值得荣耀,于是徐倾砚稍稍挺直了脊背。
她突然想到了张明。
毕业时张师兄被上海一家激光机器研究所录用了。听说待遇很好,师兄说他家境一般,很满意这份工作,那天他笑意满面,眼中尽是对未来的期待。
“你们很勇敢。”文晨穗语气温柔,“我知道,你的理想是什么。”她了然轻笑,让徐倾砚完全放松下来。
跟着组员离开办公室时,徐倾砚是走在最后面的一个。
文晨穗轻声叫住她,“倾砚。一定要坚持你的理想,不要被外界影响。”
徐倾砚停下,转身认真看着文工。
她未来几十年的人生都不会忘记此刻。
在这个初秋,她在引路人的见证下再次与人生信仰盖章。
文工说的话便是她心中所想。
文晨穗摘下眼镜,眼中晃荡的亮光似那无以言表的情绪。
但徐倾砚读得懂。她在说:我与你拥有同样的理想。我会尽我所能,也希望你们与我一起。
曾以为这世间只剩算计虚伪,曾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冰冷黑水的世界里摸索前进,曾以为踏出保护脆弱的校门便要将一切藏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