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第234章
第二百三十四章
正月廿九。
天不亮,宁王府就像一锅被端上热灶的冷水,很快自外而内咕噜咕噜沸腾起来。
众奉旨参宴的宁王府旧部迎着宫中仪仗和大皇子府的一应排场一到,便好似往热灶里又添一把干柴,立时将让这锅水烧至鼎沸了。
昨夜还有些冷清空旷的宁王府,顿然人头攒动,满满当当。
裕王一早起来,又说了些自己不宜留宴的话,萧承泽坚持留他,一番推来让去罢,裕王终究是道了声却之不恭,带着千钟与庄和初一同留下了。
宴席就设在昨夜千钟与陆况一同泛舟的那片水畔,说是宁王府旧部们过去闲时与今上把酒言欢,就是在这地方。
日头一高,初春的料峭轻寒被暖阳化去,从水面上拂来的风带着春芽初萌的鲜活气,昨夜里看着如墨一般的水面,白日里再看,已是一片碧波澹澹。
千钟随着裕王往席间去,正朝这片水面望着,忽听裕王问向一道前来入席的陆况。
“本王一早听见这里下人们嚼舌,说昨夜看到陆将军带郡主来此泛舟,搂搂抱抱,亲昵得很。陆将军是被郡主打动,已同郡主定了终身吗?怎不与本王知会一声,正好趁皇兄在这里,请个旨意,成全了你们。”
千钟抢在陆况开口前一声惊叹,“这里的人可真不愧是从前伺候过皇上的,眼睛真是尖呀!是我头一回坐船,脚下不稳,差点儿不小心掉下水,还好陆将军把我给拉住了。”
惊叹罢,千钟又一本正经道:“我正想跟父王合计合计呢,这说起来,咱裕王府现下可欠上陆将军一条命了。”
“郡主言重了。”陆况忙道,“一时情急,冒犯郡主,已是陆某之过,岂敢居功?”
“陆将军,您可听我父王说了,有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这事铁定要有个说法,既然能受赏,为什么要认罚呀?”
千钟一面劝了陆况,一面转向已然隐隐面露悔色的裕王,“父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我想着,陆将军一时半晌的要是不乐意叫我以身相许,那您是不是得差个人去给他当牛做马才好呀?”
让她叽叽喳喳这一顿子,裕王话还没说上两句,已近席间了。
一众北地边将皆已早早入席恭候圣驾,遥遥看着裕王和陆况一同走来,面色一个赛一个的复杂。
眼见陆况那一双腿脚已有避嫌之意,裕王一沉声,话里有话道:“机缘难得,陆将军切莫错失一时,悔恨终生。”
“谢王爷。”陆况谦恭地敷衍一声,迎着那许多复杂的目光入了边将那片席首之位。
千钟紧随在裕王身旁,还对方才那主意颇有些意犹未尽,“要不,就叫庄统领去吧?也当他为昨晚上的一时冲动赔罪了。”
裕王着实横她一眼,“你今日再敢多一字废话,本王定亲手拔了你的舌头。”
不知是这仿佛自牙根挤出来的低叱声实在可怕,还是裕王的坐席离她多少有些距离,千钟入席便闭了嘴,不再吱声了。
虽是旧地旧人,但终究已是君臣有别,帝后与大皇子入席时也没少了那一通规矩。
礼数一样不少地行过,一袭旧日便袍的天子才一团和气道:“今日只是家宴,在座的无一不是自家人,都自在些,不必一直拘着了。”
一众人口中纷纷道着谢恩的话,却不见有一个真的松下身来。
御座上的人也不以为怪,依旧和气道:“那些个一句里拐八个弯的客套话,昨日已在宫里说了不少,今日来这里一聚,只为叙叙旧,就不再拿那些话折磨你们的耳朵了。”
席间一阵笑声起,这回显见着真的松泛了几分。
“再则,”萧承泽又道,“众位此来是为了大皇子二月初二加封郡王的事,算起来,你们都是大皇子的长辈,许多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还有不少人抱过他,让他骑过脖子。今日回到这宁王府,他便还是众位的小辈,这回家宴就是由他一手操办,为各位叔伯接风致谢。”
萧廷俊应声起身,和着他父皇这一通把弯拐得更深了许多的客套话接续上几句,一众人回过味来,正纷纷又说起谢恩的话,忽有一宫人匆匆过来,道是京兆府司法参军有急务求见裕王。
“什么急务,寻到这儿来了?”萧承泽皱皱眉头。
裕王席位就在御座下手,宫人禀报声不大,也足够他听得清楚,“姚参军到任不久,总怕有疏失,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皇兄莫怪,臣弟这就去打发了他。”
萧承泽赞叹了一声裕王勤劳公务,准了他暂行离席,裕王便唤上立侍身后的庄和初,与他一同去了。
天家这父子二人都说过了免不掉的客套话,又轮到皇后来客套一通。
千钟心不在焉,目光一直瞄着裕王与庄和初离去的方向,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直听到御座上的人出言按下那此起彼伏的谢恩话,唤宫人们斟酒,才将精神堪堪收回眼前。
“裕王公事缠身,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既是家宴,便不拘那么多礼数了。”御座上的人执起斟满的酒杯,“咱们就先——”
“皇兄且慢。”遥遥一声,喝断了那准备提酒开宴的话。
裕王去时只随着庄和初一个,回来却多了一串,行至近前,才将那一串尾巴留下,由庄和初守着,只带着那新任不久的司法参军上前。
“臣弟听姚参军禀报,觉得此事万分紧急,且关乎重大,不容耽搁,只好将他带来,请皇兄明察决断。”
席间蓦地一静,一时间只闻细风拨弄水畔柳枝的簌簌轻响。
萧承泽执起的酒杯缓缓落回案上,却不动身离席,只看着那一时目光所聚之处,“无妨。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那来得颇不是个时候的京兆府司法参军小心上前,为着搅扰宴席的事道罪一声,才正色禀道:“禀陛下,臣今早接线报,有人在林家质库私存兵械,臣立刻带人前去查看,果查获有大宗刀枪弓弩。经查问,乃是有人前日送来寄存到林家质库的,入库前未许开箱,但按章程留了底档,盖了指印,然并没有留下具体名姓。”
姚参军将手中的记档簿子翻到涉事的一页,向前呈来。
万喜接过转呈上去,萧承泽沉眉看过,默然片刻,擡眸缓声道:“朕看着,这底档上留的住处,有些眼熟啊。”
“陛下明鉴。”姚参军谨慎斟酌着道,“根据底档上留的住处,还有林家质库的口述,来寄存那些箱子的人,的确声称是……来自大皇子府。”
“不可能!”萧廷俊倏地自坐席上弹了起来,面色一片惊白,“我从没让人去过什么林家质库,更没存过什么兵械!子虚乌有,一派胡言——”
“你急什么?”御座上的人沉声叱道。
皇后亦深蹙眉头,余光朝裕王一扫,四平八稳地转看向那猴急的人,“既是子虚乌有之事,清者自清,有你父皇和裕王叔在,定会明察秋毫,绝不冤枉了你。”
千钟一丝不苟地做着副讶异样子,暗暗朝席间扫了一眼。
果然,这些杀敌如砍瓜切菜的边将们一个个浑身绷紧,面色骤变,噤若寒蝉,比大皇子的紧张惊愕只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