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他就像一尊祠庙中无情无欲的木塑像

第58章他就像一尊祠庙中无情无欲的木塑像

“水涟,你哪儿捡来的小孩？”

庭院内，通身猩红的蛇自枝叶间探出脑袋，蛇信将将贴上蔺雨洲的面颊,被水涟一把推开：“山林里出现的,他同我做了交易，自然要带他回来。”

水涟收拢竹伞,低头垂眸看向满面茫然,不知今夕何夕的蔺雨洲：“他是佘暮烟，不会伤害你，可安心。”

蔺雨洲一身湿衣，竟是不知这世上还有会说话的蛇。

“这么惊讶做什么？”佘暮烟绕到他的颈后，看人不出殡不嫌事大般道：“他也是蛇，你不害怕？”

蔺雨洲猛地看向他身侧的水涟。

那双暗紫色眼眸回望他,眼底沉静如深潭,并无其他情感。他本想竭力找出证据,可一对上那双眼睛,又只剩下痴痴。

佘暮烟吐吐蛇信，优哉游哉道：“痴人哦。”

水涟一掌轻挥，以风送他去了一里地外。佘暮烟长绳似的软趴趴，在半空飞起,还要调侃水涟：“你未免太狠心。”

“是你话太多。”水涟平淡应付好友，扭头看去,蔺雨洲却直愣愣给他跪下。

水涟一只不知活了多久的蛇妖一直不大明白人都在想些什么，尤其是这样的“小人”。他站在原地未动,敛袖问道：“为何跪下？”

蔺雨洲只觉一片混乱。他本以为水涟是人,却没料到他是蛇。他想起村中族内供奉的塑像，中邪般喃喃：“山神……”

他本是作为山神的祭品被丢入山中,最后竟是叫山神救了一命。

然而这救也不大有道理，方才水涟同那条红蛇谈起时，说这是一桩交易。有所求，必有所失。

“并非山神。”水涟听见小孩低语，好耐性解释道，“只是山下人供奉，我不愿欠人情。”

他并不记得自身年岁，一睁眼时，便已生在这佘山之中。早些时候，佘山内并无人闯入，只有山林野兽穿行。

后来佘山愈发热闹，山脚有人开垦田地，搭建房屋，将根扎入土地里，自此炊烟袅袅，稻田遍布。

佘山内闯入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时有跌落山沟悬崖，落入猛兽之腹的事发生。水涟受烦扰，为求清净，若撞见了，便顺手帮一把，掌风送人下山。

这一来二去，村落镇子都开始传起佘山山神之名，时有供奉。一有牵连供奉，水涟这山神名号便架头上取不下来，他只得当做交易处理。

蔺雨洲面容苍白，他看向水涟，在那片混乱中抓住了唯一的答案。那道声音叫他跟住水涟，万不可松手。

他忽地郑重其事同他磕了个响头，声音犹有惧意，却是掷地有声：“我想同大人做桩交易。”

水涟道：“你已经同我有过交易。”

初遇时，蔺雨洲说他想活，而他的问句是“是否愿意同他离开”，就是一桩交易。

他将人带离那群供奉人的视野，蔺雨洲报以信任跟随，交易已成。

“等雨停，我会送你下山。”水涟慢慢道。

“我想留在大人身边。”蔺雨洲擡起头道，过大的眼瞳明亮摄人，“为奴为仆皆好。”

水涟缓缓皱起眉头：“你想让我做什么？”

蔺雨洲原想直言未曾有愿，可对上水涟的眼眸，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要有理由才能留下，决不能起誓敷衍塞责。

他咬着牙，受风受雨的头脑昏沉，思绪却叫身上冷意逐渐明晰。

水涟仍旧在打量他，等待他的答案。

蔺雨洲绞尽脑汁，终于找到可以留下的答案：“我本就是大人的祭品，倘若下山，我活不过第二日，留在大人身边，一是为保命，二是为报仇。”

“大人，那些人害了我父母。我求大人助我，好叫一报还一报。”他胸口似有心火在烧，语无伦次道。

成为孤儿并非偶然，水涟若要去查，也能证实他所言非虚。

水涟依旧没说话，始终沉默地注视着他。

蔺雨洲开始发热，神思恍惚，却又向下叩首。

只是这次，他被一道轻柔的力量擡了起来。他扬起头，呆呆望向水涟。

面容绮丽的蛇妖冷淡道：“你想让我帮你报仇，却又想活命，难道你不怕我吃了你？”

若他的报酬是要蔺雨洲的命，蔺雨洲这番话便是前后相悖。

裂口大张，凶狠的毒牙暴露在蔺雨洲眼前。蔺雨洲尚且年幼的躯体克制不住恐慌，发起哆嗦来。

水涟收了凶相，轻掸衣袖：“我送你下山。”

他起手，蔺雨洲双目紧闭，嘶哑大喊：“那便吃了我！”

若是留在水涟腹中，那也是紧紧跟随。

风雨止息，连一丝动静都消失无踪影。水涟收了手，淡然的面孔上罕见出现一抹讶然。

蔺雨洲膝行几步到他身侧，狠狠心道：“大人若是现在动手也可。”

他再次闭上双眸，仰起头，将细伶伶的脖子露在水涟的面前。只消一刀，便能身首分离，落得个清净。

水涟半眯起眼，指尖轻动，风刃抵在那具脆弱颤抖的躯体上。

“不必了。”

良久后，风刃收回，水涟道。他抓住蔺雨洲的后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我同你做这桩交易，酬劳是这个。”

他的指尖轻点蔺雨洲的胸口，画了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