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冬宵夜长,睁眼时,窗纱透过的光色依旧是朦胧黑色。
安阳揉了揉自己微痛的额头,察觉身旁已是空无一人,她心惊了惊,欲起身时,宫人过来,将备好的外衣给她,她问及陛下去处,今日休沐,按理不会去云殿的。
配殿内点着烛火,宫人静静守着殿外,露从东方白,微微亮光,让人看清兴冲冲而来的小殿下,她伸手推门,宫人蹙眉,便阻止她。
安阳不乐意,斜瞪了一眼,宫人怯怯地收回手,她喜滋滋地推开殿门。殿内并不是没有人,有两名宫女在收拾衣物,接着就是哗哗流水声。
她落脚声很轻,宫女回身看到她,都俯身行礼,她将食指碰了碰唇角,示意她们不要出声。宫女脸色微红,安阳抬脚就往屏风后走去,屏风后人影绰约,她正欲转过,蓦地传来生硬威严的声音,“止步!”
捧着衣物的宫人吓得脸色发白,安阳回身望着她们,眼神表示,说的是你二人,又指着门口,示意她们二人出去。
宫人唯唯诺诺,身子僵硬,她二人在此许久,未曾见陛下赶人,反倒是小殿下入内,才引来陛下不悦。她们进退维谷,安阳瞅着她二人傻站着,真是不识趣,改日让秦淮调.教一二,她自己走近,接过衣物,“出去。”
六七步外的屏风内,奕清欢背对着屏风,青丝乌黑,拨在一侧,笔直垂下,安阳忍不住眯住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水上白皙细腻的肌肤,露水点点,她歪着脑袋,走近后,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星眸闪了闪,她故作认真道:“陛下,退位之事,您想好了吗?”
这样一问,方才偷窥的事仿佛不存在了,奕清欢眉眼轻轻蹙起,并未回答。安阳急了,便道:“此事急不得的,奕暄还年少,不若再历练一二,漠北战役未结束呢,陛下的决定,会引起朝堂动荡的。”
“嗯。”奕清欢轻轻应了一声,并未看到,安阳心中无法安宁,合衣跳到水中,激起阵阵水花,奕清欢觉得她胡闹,知晓她不会水,便拉着她往浅处走,白皙的面容上,染上羞赧之色。
安阳蓦地反应过来,方才大咧咧地望她,陛下指定恼了。她忍着不去看她,自己先上岸换衣,道:“我去外间等你。”
待奕清欢出来后,安阳坐在榻上,垂首不去看她。奕清欢沐浴后,神色别有一番温柔动人,身上热气袭人,安阳感受到那股热气,忍不住往她身旁凑了凑。
奕清欢喜欢她这般亲近自己,摸着她的微凉的手,嘱咐道:“冬日寒凉,多穿衣,去漠北回来,沈洛云可曾给你诊脉?”
这是自然没有的事,安阳不愿她担忧,便谎称道:“诊过了,无大事的,在漠北我日日躲在帐内,又不上阵的。”
漠北气候严寒,风沙遍地,奕清欢去那里时,方是春日,犹觉行军不易,更何况安阳身子本就不好。她有很多话,却不知如何一一说出来。
她眉梢眼角皆带着温柔,昨夜欢好之时,安阳觉得她不似将军,像极了闺阁女子,她在漠北见到很多英姿飒爽的将军,英气十足,举手投足,带着泼辣的感觉,她觉得有时候更似男人,她便不喜欢。脑子里总是想着奕清欢,她居于宫廷十多年,大概曾经的英气都被磨平了,留存的只有温婉柔顺。
她想着想着,便笑了,脑袋歪在奕清欢的肩上,与她说些漠北趣事。漠北民风更加开放,马上民族,善斗。他们土地贫瘠,不如大周,便善于去抢,叨扰边境百姓。
有次,轩辕易带人深入漠北王庭,杀得王庭措手不及,满载而归。王庭距离边境数百里,他回来时,有位姑娘跟了他数百里,在营外徘徊,就是不肯走。
那时,将士们都知晓世子有未婚妻,更有人知晓未婚妻便是安公主。安阳平静的生活被捣乱了,那个姑娘胆子极大,不知何处知晓她的身份,非要见她。她平时无事,见也就见了,那个姑娘极是洒脱,扬言愿意做妾。
安阳愣了愣,那姑娘说爱的是轩辕易,不介意名分,只要相守就可。
很多将士都被感动了,暗叹自己没有遇到这般好的姑娘,安阳派人去询问轩辕易的意思。结果轩辕易二话没说,直接将人丢出营外,在她回来时,姑娘都不曾离去。
边境情势大好,亦不让人担忧,奕清欢也渐渐将心思从上面剥离,分心于它事。安阳便将大致情景与她说了,好让她宽心。
两人谈了许久,又将话题放于立储之上,安阳是极不赞同的,但她的态度不强硬,圈住奕清欢的腰肢,她懒懒地靠在她的身上,抓着她的右手,在她的手腕上来回摩挲,上面的印记已经不存在了,她傻傻地笑了笑。
听到她的笑意,奕清欢方低眸去看,想起昨夜之事,她不自觉地收回手,不让安阳再摸,装作镇定地开口:“暄儿秉性善良,随了他的父亲,不喜杀戮,骨子里没有那股阴狠。”
这也便是他的弱点了,太软弱,便无法震慑朝臣的。奕清欢低眸望着安阳,怪道:“懿德皇后与文博侯,都是柔和之人,可你与他二人不同,气质天成,外表的狠厉之色,不像他们。”
安阳怔了怔,往她怀里钻了钻,企图略过这个话题,又不好不说话,便随意道:“骨子里的事,谁能说得清,或许与文帝待久了,耳濡目染吧。”
奕清欢也觉得是,可又觉得安阳秉性尚属良善,与文帝不同,想了会,想不出答案,便抛开不说了。
安阳怕她多想,就攀着她的肩膀,凑到她的耳畔,认真道:“陛下若想堵住朝臣,大可将立储君、过继的事,放出些许风声,他们自然就懂,只是退位万万不可的。我回来就不走了,留在侯府,或者择一府邸,陛下若想我,我大可进宫。”
声音轻柔,依偎在她怀里的身子娇软,奕清欢知晓她主意多,心思深,沉默良久后,低低应了一声。
但凡她不悦时,都会这般。安阳熟知她的性情,想起两年间的躲避,她顿觉有愧,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说,她斟酌道:“陛下若不信,我可以做给你看的。”
行动比言语要可靠得多,安阳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将脑袋靠在她的肩上,她是任性了些,可以体会到奕清欢的心情,她年龄小了些,总会被人认为是玩闹。又不闻不问两载,是人,都不会信她。
她道:“要不陛下帮我选座府邸吧,总待在侯府也不好的。”
奕清欢明白她的意思,心疼道:“那你可就成了‘玩物’了。”
玩物是奕承儒说的,后被奕清欢褫夺官职,算是震慑旁人,故此,无人敢提了。很多人都知晓她二人之事,但安阳失踪两载,他们便淡了这份心。
加之,奕清欢并非昏君,不曾苛待百姓,待朝臣更是宽严并济,政事勤劳,大有明君之风,朝臣纵使心知肚明,也不敢提及,百姓有食裹腹,安居乐业,更不会谈论君主之事。
安阳没有提过要求,第一次的请求,奕清欢自然会答应,亲自命人去办。
安公主回来之事,几乎在第一时间,传遍皇城。所有人好奇接下来发生的事,毕竟情之一事,无人能够克制,女子相爱,亦非罕事,但二人这般的关系,实属罕见。
在御使大夫准备好奏疏上议,等着陛下行动,可是从冬日等到次年春,也不见二人有所牵连,安公主更是深居简出,不染指朝政;他们久久不见二人见面,奏疏只好丢入炭火中,劝谏的话也埋入腹中。
府邸选在宫廷附近,不近不远的距离,恰好来回一个时辰。安阳搬入后不久,第一位客人便是苏青。他是从长姐苏合那里知晓此处,他学聪明了,闭口不提婚事,隔三差五便过来,小坐片刻,谈些趣事,安阳也不好赶人走,只能任由他来。
如此过了月余,待第二月时,就不见苏青再来,服侍安阳的婢女,觉得奇怪,安阳笑了笑,并未在意。窗外新移植几株桃花,过了几日,开得很灿烂。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向来都是春日里最美好的景色,繁花似锦,如火如荼,给寂静的府邸,添了抹色彩。安阳喜欢在庭院中一人下棋,隔绝了外间的尘世,她也可以做到平静如水。
这样的日子枯燥无趣,安阳乐在其中,这么多年了,她可以平静数日,没有勾心,没有争斗。桃花下的少女少了抹阴郁,单手托腮,脑子里想的尽是如何解局。
轩辕易班师回朝后,便忙着来见安阳。灼灼桃色下,衬得少女肌肤雪白,头顶上方桃花不时落下,落在棋盘上,莹白的指尖将其捡去,恰如红梅白雪,艳丽如斯。
安阳心思在棋盘上,待脚步声近了之后,才抬首,蹙起的眉眼方舒展,道:“胜了?”
“那是自然。”轩辕易扬起下巴,很是得意。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子,窄袖劲装,英气逼人。安阳一眼看到,立即明白过来,弯了弯唇角,“这是将漠北姑娘解决了?”
轩辕易脸色红了红,身后姑娘的笑意便淡了下来,看了他一眼,又望着安阳,凌州话说得很是生硬,“漠北姑娘是谁?”
安阳讪笑,吩咐婢女上茶。她如此遮掩,更让人觉得苗头不好,那姑娘似是察觉到什么,瞪着轩辕易,转头就走。轩辕易未料到变化这般快,匆匆与安阳致歉,立时去追人。
两人来得匆忙,走得更快。安阳傻了,怔怔道:“不是说情比金坚吗?”
婢女见她当真不懂,便道:“您这是挑拨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