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杨淇这一次被谢总用内线电话呼叫却觉得很意外,因为五分钟前她刚给她倒了水进去,而一般来说工作任务她会通过网络发过来。杨淇不敢有失,自动门一开,她进去先微微鞠一躬,“谢总。”
小谢总的视线原本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那只水杯,听见她打招呼,抬起头来望着她,点点头,说:“你帮我倒的水。”
这虽然是一个陈述句,却需要听话人的解释。杨淇点头,现在想想,确实鲁莽了,带点惶恐说道:“是我自作主张加了蜜渍柠檬,纯天然有机的。谢总您不喜欢吃酸?我是看您感冒了,想着加一点会很好。”
小谢总摆了摆手,侧了侧脸似乎在寻找一个恰当的说辞,半晌她说:“味道……很特别。”
杨淇心想自己还是大意了,怎么能不经过自己的检验就把东西给小谢总吃,自己显然太过信赖女房东的手艺了,因此带着几分歉疚说:“对不住,谢总。下次我会先请示您。”
佳期听她这个口声,那点点希望的火光又渐次暗下去,但她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自制的?”
哪怕是买的也好,可以去碰碰运气。
杨淇想了一想,如果说别人送的东西,没经她检验,她就拿来借花献佛,显得更加轻狂,因此就点头说:“是新学着做的。”她刻意把主语拿掉了,也不算撒谎。她这句话说完,便看见小谢总脸上虽然依旧是很淡然的表情,眼里的神情却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失望,接近于黯然神伤。
杨淇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想。她回到外间,给自己和小孙分别泡了两杯柠檬水,自己尝一口,又并没什么可以作暗号的味道,于是问小孙怎么样。
小孙唔了一声:“挺好喝的啊。”
杨淇点头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没有什么特别或是不对劲吧?”
小孙嘶了一声,再端起杯子来咂摸两口,摇了摇头:“没有啊,蜂蜜柠檬水不都是这么个味儿么,酸酸的透着甜,带一点点涩。”说着吐吐舌头红了脸,小声说:“说真的,在外头都不敢说我喜欢喝这个,哥们儿都说我这喜好特娘。”
杨淇不由莞尔:“富含维C,美白的,难怪你白。”这么说着,她心里也奇怪了起来,这么说来,不是林小姐的柠檬片有问题,而是小谢总的味觉比较…特别…吗?
昨天一天奔波得太累了,换下来的衣服没有及时洗,早上临出门前林未眠看见那洗衣筐里堆得满坑满谷,啧了一声,忍不住放下包,先把衣服丢进洗衣机里。
她一面从洗衣筐里拿衣物,一边叮嘱坐在早餐桌上吃早饭的名伶:“待会儿把衣服晾了。”名伶哼哼唧唧地答应着。衣服扔洗衣机以前要先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干净。逐件逐件看过,她猛然想起她那只黑色的小皮夹子昨天塞在背带裤的口袋里来着,怎么不见了。两手下意识在身上穿着的衣裳和裤子口袋拍拍,瘪瘪的都没有。她有点发急,忙忙地再去包里翻了一遍,也是没有。
别的都还有限,那里边夹了一张她和佳期的合照,就是以前谢沐找人拍她和佳期,她偷了一张两个人靠在长凳上一起晒太阳的,因为那张照片格外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好像照片里的人要地老天荒似的。她偷了出来,把那张超大的照片拿到照相馆缩了一下尺寸,恰好搁在钱包里头,每天晚上捧着它看。那结婚照似的小东西陪着她挺过了最初生不如死的日子。因此那老照片尽管边缘已经绒兜兜的,对于她来说却有特殊意义。
名伶见她衣服洗下里乱看,将沙发上的垫子也一一掀起来,末了叉着腰站在那里,好像有点点失神,因此问她:“你找什么?”
林未眠看看他:“我的钱包掉了,也不知道掉在哪里。”
名伶说:“如果丢在家里,待会儿我们帮你找,万一丢在外面,那范围就太大了,你说说去过哪些地方。”
林未眠觉得他说得对,若是在家里这方寸地方,请小鬼帮忙,不难找的,但是外边天高海阔,比如掉在昨天采访那儿,或是掉在单位的走道上,被当垃圾扫走了,那就难了。只听名伶又说:“哎,你那个破夹子也用了好多年了,该换一个新的啦,丢了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林未眠也不答话,默默地把脏衣服都塞进洗衣机里,设定好洗衣程序。背着包往外走的时候她想,倒不是完全因为可惜东西,更怕好死不死给不该看到它的人看到。这份抑郁到她发动车子瞬间也就烟消云散了,她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哪里就至于那么变态地凑巧。
关于那块强制征收地皮的报道,她上午写出来了,对于土地的去向,她采取模糊化处理,说是“被各种大型企业竞拍做商用。”标题是微带一些网络风味的震惊体,“震惊,世代居住的土地竟遭到如此对待――论民间强制征|地何时休”,报道详述了征收过程中,执行任务的团伙怎样的欺上瞒下,采取了诸多暴力手法,最后的拆迁补偿又如何地杯水车薪,质疑是否存在层层盘剥的情况。
用词虽然谨慎,叙述十分大胆。她将初稿发过去给副主编看,很意外,这次龟毛的副主编并没有大放厥词地加以挑剔,对于她隐而不谈的土地用途也没有多做追究,只是把她叫到办公室,沉吟了两分钟,咂咂嘴告诫她:“小林啊,你这报道是不错的,内容详实,旁征博引,读下来酣畅淋漓,态度也很客观理性……”
林未眠竖起耳朵来等那个“但是”。
“但是你写得越好,下班路上就越要小心。”副主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林未眠心中凛了一凛。
文章稍作润色之后发在南方传媒所出《生活周刊》的时事版块儿。他们这一本杂志本来是各个政府部门也都有订阅的,所以刊上去的消息,就等于通报了整个政务系统。威力可想而知。那一期周刊发出的当天下午,她采访过的那一位老人家就给她来电话,感谢她的帮忙,说是已经有公务人员去了解情况了,许诺给他们更妥善的补偿方案。而那些采取不恰当举措的相关人员也将受到调查。老人家乐陶陶的:“以后遇到什么都不怕,反正我们已经有林小姐这个贵人了。”这当然是给她戴高帽子,她觉得惭愧之余,未尝没有一丝丝安慰,林未眠总算不是百无一用。
但这都是后话。当天她却是过得一点都不如意。
副主编大概是见她还不算丢人,就再给她派了个采访任务,采访对象是淼市的知名企业家,让她和小宋一同去。然而这次却没有前边那么好运,他们上下午按照约定时间各去了一次,都没遇上人。下午那次扑了空,小宋就提议出去唱歌,林未眠看看他,认真地说:“我要回去给我儿子做饭。”小宋嗤地一声笑出来:“林未来,你为了拒绝我,可真是用尽了借口。儿子?我不信。你资料上明明显示未婚。”
回家的时候,她很有点疲倦。她做着饭,和馋猫说明天的事。名伶听了,笑得打鸣:“周五晚上,对不对?”林未眠应道:“对,你把档期留出来。”名伶咯咯笑起来:“档期有的是!我很期待见到那衰仔的精彩表情。”
林未眠看他一眼,对他的幸灾乐祸并不赞同,但她动了动嘴唇,想到罪魁祸首其实是自己,终究也没言语。
杨小姐这天下班稍晚一些,她和名伶都摆上吃晚饭的碗筷了,她才到家。
林未眠随口邀她一起吃。
杨淇说吃饭不必了,“但是有个疑问想请教林小姐。”
“你说。”林未眠意外,但也没含糊,给她倒了杯茶,“我知无不言。”她做梦也想不到是蜜渍柠檬东窗事发。
杨淇先笑了笑:“林小姐,我们谢总,你认识的吧?”
林未眠正给名伶夹菜,手一抖,那块小小的花椰菜啪的一声掉在桌上,溅开来一小块泛着油星的汤渍。她腾地一声站起,好像上课被老师抽中回答问题,脸涨得通红。可惜这题不会,只能站着不说话。一抬手,抽纸巾擦桌子。她想故作轻松否认掉认识谢佳期这件事,可是怕不自然的表情会出卖自己。因此就沉默下来。而这沉默也就是回答了。
杨淇继续说:“我不知道我这个猜测有没有错――你给我房子住,是因为谢总,那柠檬片也不是给我的,是因为你知道谢总感冒,所以特意塞给我,是不是?”
名伶在一边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这时也忘了咀嚼,瞪大眼睛望望杨小姐,又望望林小姐,不说话。他想,女人真可怕。
林未眠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坐下来的姿势显得斩钉截铁,一无往日的翩翩仪态,“杨小姐,你怎么这么想?”
杨淇便把她怎样做,谢总又怎样问,一一说了出来。说毕,一瞬不瞬看着林未眠的眼睛。
林未眠心里百感交集,她佩服佳期的敏锐,同时也庆幸没有穿帮,缓缓垂下眼睑,慢慢说:“我认识她。没错。”
杨淇凛然,她又想起学妹和她提过的,谢总喜欢女人,思绪一下子不可收拾,脸上的神情也就微微变了。如果说要配谢总的气质和长相,林小姐个人条件倒是不差什么的,不这么想不觉得,一旦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就发现两人还挺登对。房东是要通过她来鸿雁传书,追求谢总吗?她成了一枚棋子?
“但是我们的关系,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
杨淇心里轻呵一声,当然。
“我欠她一个亿。”林未眠说。
杨淇看她郑重其事的样子不像说谎,但这又有点太鬼扯了,所以一时之间不知真假,只是愕然地微微张嘴。
林未眠拉过她的手,恳切道:“杨小姐,我欠谢佳期一个亿,可我穷得厉害,现在还不上,所以得躲债。请你不要告诉她我在这,好不好?”
杨淇皱了皱眉头,真的只是欠谢总钱,为什么又要关心谢总健康不健康呢。她心情很复杂,但也觉得不好再多问,也就勉强点了点头。
林未眠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眼眶湿润,对她一笑:“谢谢。”